第一章 多米诺骨牌效应(第6/6页)

冬天,十二月七日,刘病已崩于未央宫。

传奇的、身怀绝技的、被称为“中兴之君”的刘病已,终于离我们远去了。他的离开,标志着汉朝一个伟大时代的落幕。这个时代,史家称之为“昭宣之治”。有人认为,昭宣之治,继承了文景之治的衣钵,同时又超越了文景之治,值得大书特书。

伟人真的不容易,奋斗了大半辈子,牺牲小我,成就大我,以一人之力成就千万幸福之家,图个啥?不就图青史留名,多几个人鼓掌,少几个喝倒彩、吐口水的吗?

所以,我们似乎应该稍停下来,焚香沐浴,替刘病已写一个完美的总结。总结是要写的,但我没兴趣歌功颂德了,我要写的是,一个曾经居无定所、漂泊无靠的刘病已,是怎么练成盖世神功,以至在汉朝历史上能独树一帜、笑傲天下的。

刘病已的盖世神功,不是别的,而是他的政治手腕。所谓手腕,别称博弈。我们甚至可以将他的博弈技术,上升为皇家博弈论。

在中国政治的博弈史上,可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没有最好,只有更牛。不过,为了方便理解和掌握刘病已的皇家独家博弈理论,我们从简单的分类说起。

简单地说,博弈有静态,又有动态,同时又分为不完全对称信息博弈和完全对称信息博弈。官场不是奥运会,不是一切都按着公平、公开、公正的原则来的。官场总离不开尔虞我诈,离不开敌暗我明,离不开你死我活。此种斗争,明显归类为动态的、不完全对称信息博弈。

刘病已打娘胎出来,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弱者。十八岁之前,他几乎是个三无人员——无业,无前途,无幸福。尽管张贺给他娶了老婆,他仍然得过且过。然而,他之所以能被召往长安,要当皇帝,完全是托了老天的福,他做梦都没想到,会有那么传奇的一天。

千古以来,变迁的是人事,不动的是人性。当我们受尽贫穷的时候,总是想,如果给我五百万,这辈子替谁做牛做马都值得啊!但是,当你真正拥有了五百万,你不是想着去替人做牛做马,而是想着一千万、两千万,以至无穷万。

财富可以改变人性,权力更不例外。刘病已知道,他被召进城,完全是因为霍光找不到合适的人,才拉他来填位的。开始的时候,他千言万语道不尽对霍光的感谢,可是坐着想着,突然问题就来了,难道我一辈子就这样坐着被人架空吗?如果这样,我与行尸走肉有啥区别?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刘病已一思考,霍光就紧张。这个世界,千军万马不可怕,可怕就是思想。思想是千里马,可以让你骑着跑过千山万水。然而,刘病已顿然发现,他与霍光的较量,是一场不平等的博弈。他要想不当傀儡,不永远当活死人,只有一条路,就是博弈。不博弈,就永远没有出路。

他被迫参加博弈,尽管明明知道,这是一场信息不对称的竞争。在这场竞争中,霍光既当球员,又当裁判,貌似无懈可击。事实上,我们错了。

刘病已发现,霍光有一样东西,永远比不过他。霍光是老球员,刘病已是新球员,新球员技术搞不过他,但是体力无限,这是老球员无法比拟的。于是刘病已又想,我踢不过你,我等你退役了,没人跟我踢了,老子不就自然胜出了吗?

不拼技术,只拼体力。这是刘病已盖世神功的第一招。果然不久,霍光死了,他顺利接班。

刘病已的盖世神功第二招是啥呢?保持球员资格,抢夺裁判权。于是,第二场比赛中,当霍禹等霍氏家族准备接替霍光进入比赛时,刘病已联合魏相等人,抢占制高点,充分利用裁判权力,先亮黄牌,再亮红牌,把对方全部赶下场去,于是自然而然的,他又成了无与争锋的胜利者。

第三招,保持体力,只当裁判和比赛赞助商,不当球员。当裁判的感觉,是世界上最好的感觉。他颁布游戏规则,一切按他的规则去比赛,如有疑问,解释权在于裁判与赞助商。

此时,参加比赛的有:赵广汉对魏相;韩延寿对萧望之;杨恽对戴长乐;张敞更牛,一人顶N个。这几场比赛前面都看过了,赵广汉不按规矩踢球,被赶出局;韩延寿技术太差,被萧望之踢飞了;杨恽和戴长乐打平手,但不服裁判判决闹情绪,红牌被罚出局。张敞艺高胆大,笑到了最后。

从不完全对称信息博弈的弱者一方,跃到了绝对强者一方,刘病已实现了质的飞跃。但是,刘病已没有得意忘形,反而一直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在太子到底要不要废掉的这个问题上,刘病已犹豫过。前面讲过,他是看在与许皇后的情谊上,才保留了刘奭的太子资格。事实上,这只是其一,不能完全反映出刘病已真实的想法。

没错,刘病已首先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其次才是个政治家。但是后者的身份,远重于前者。政治家考量的是减少一切行政成本,实现博弈利益最大化。在更换太子这件事上,他不得不考虑政治成本。

更换太子的成本有多大,看看刘邦和刘彻那两个案例就知道了。刘邦想废刘盈立刘如意,结果没废成,反而让吕雉害死了刘如意,还搞出了个人彘事件。刘彻为了立刘弗陵,为防患于未然,只好杀了钩弋夫人。如果刘病已要换掉刘奭,结果会怎么样?

只有两个字:可怕!

博弈的最高境界,是纳什均衡,是鹰鸽博弈的平衡。刘病已从实践到理论,再次实现了一次飞跃。他到死都没忘记,要当好裁判,不能只亮红牌和黄牌,不吹口哨。

所以,他决定给自己吹一次响亮的口哨,中止非份想法,继续保留刘奭的比赛资格。同时,还特别地给刘奭找了三个教练,教练之间,由外戚代表和士大夫代表互相牵制,多完美的组合。

刘病已的理论看起来似乎无懈可击。但事实证明,他错了。他的神功,只适合他自己,刘奭根本就学不会,他连当裁判的能力都不具备。

裁判不行了,玩流氓政治的时代,就要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