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海瑞(第5/7页)

解决人民生活问题的关键,在海瑞看来,无过于贯彻执行一条鞭法。这个办法不是海瑞创始的,已经有好几十年历史了,并且各地办法也不尽相同。主要的方面是把过去田赋的各项各款,均徭、力差、银差、里甲等都编在一起,通计一省丁、粮,通派一省徭役,官收官解,除秋粮以外,一律改折银两交纳。简言之,就是把复杂的赋役制度简化了,把实物赋税的大部分改为货币赋税。这个办法不只可以减轻农民的负担,还可以增加国家的收入,并且,在经济发展过程中也是有进步意义的。例如过去南粮北运,由于当时交通困难,运费由农民负担,往往超过正税很多,现在改折银两,省去昂贵的运输费用,人民的负担也就相应减轻了。又如徭役,实行新法以后,不问银差、力差,只要交了钱,由官府雇工应差,农民也就可以安心生产,不再受徭役的挂累了。这样做,对生产的促进是有好处的。只是对大地主不大好,因为按照新法,大地主有些地方的负担,不是减轻,而是加重了,反对的意见很多。海瑞不顾地主们的反对,坚决执行,终于办成了。成绩是田不荒了,人不逃了,钱粮也不拖欠了,生产发展了。当时的人民很高兴,很感激。后来史家的记载也说:“行条鞭法,遂为永利。”

应该指出,一条鞭法并不是摧毁封建剥削制度的办法。但是,这个办法简化了项目和手续,比较地平均了土地的负担,特别是减轻了贫农、中农和城市平民的某些负担,对生产的发展是有益的,因而,也是有民主意义和进步意义的。因此,海瑞是当时人民心目中的好官,是历史上有地位的政治家。

海瑞只做了七个月巡抚,便被大地主阶级撵下台,在家乡闲居了十六年。

万历十年(1582)六月,张居正死。万历十三年,海瑞已经七十二岁了,被荐任用为南京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还没到任,又调任南京吏部右侍郎。照一般道理说,七十多岁的老人该退休了,但是,他想了又想,好容易才有着实做一点事的机会,虽然年纪大了,精力差了,还是一股子干劲,高高兴兴到南京上任。

明朝体制,南京是陪都,虽然也和北京一样,有五府、六部、都察院等衙门,但不能决定国家大政,是安排年老的和政治上失势官员的地方,比较清闲。海瑞却并不因为闲官就无所作为,一到职就改革敝政,把多年来各衙门出票要街道商户无偿供应物品的陋规禁止了。他说:“要南京五城的百姓,负担南京千百个官员的出入用度,难怪百姓苦了!吏部是六部之首,怎么能不先想到百姓?”

当时贪污成为风气,严嵩父子虽然垮了,但从宫廷到地方,依然贿赂公行,横征勒索。海瑞一辈子反对贪污,从做教官时起,就禁止学生送礼,做县官革去知县的常例(摊派在田赋上补贴县官的陋规,一种合法的贪污)。拒绝给上官行贿,有人劝他随和一些,他愤然说:“全天下的官都不给上官行贿,难道就都不升官?全天下的官都给上官行贿,又难道都不降官?怎么可以为了这个来葬送自己呢?”又说:“充军也罢,死罪也罢,都甘心忍受。这等小偷行径,却干不得!”知县上京朝觐,照例可以从里甲、杂项摊派四五百两银子以至上千两银子,以便进京行贿,京官把朝觐年看成是收租的年头。海瑞在淳安任上两次上京,只用了路费银四十八两,其他一概裁革。做巡抚时,拒绝人家送礼,连多年老朋友送的人情也婉言谢绝。做了多年官,过的依然是穷书生的日子。在淳安,有一天买了两斤肉,为他母亲过生日,总督胡宗宪听见了,大为惊奇,当作新闻告诉人。罢官到京听调,穿的衣服单薄破烂,吏部的熟人劝他,才置了一件新官服。祖上留下十多亩田地,除了母亲死时,朋友送一点钱添置一点墓田以外,没有买过一亩地。买了一所房子,用银一百二十两,是历年官俸的积余。死前三天,兵部送来柴火银子,一算多了七钱银子,立刻退回去。死后,同官替他清点遗物,全部家财只有新俸银一百五十一两(一说只有十多两),绫、绸、绢各一匹,连丧事都是同官凑钱办的;看见这种情景,人们都忍不住掉下眼泪。

海瑞一生积极反对贪污,反对奢侈,主张节俭,生活朴素,是言行一致的极少见的清官。他恨极了贪官污吏,认为这是人民遭受苦难的根源,要根绝贪污,非用重刑不可。相反,像过去那样,准许贪污犯用钱赎罪,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建议恢复枉法赃满八十贯(千)处绞的法律。还提到明朝初年,严惩贪污,把贪污犯剥皮的故事。这一来,贪官污吏恐慌了,着急了,生怕海瑞剥他们的皮,联合起来,反对海瑞。

升任都察院右都御史以后,海瑞整顿纪纲,援引明太祖时的办法,用板子打御史。贪污犯房寰怕海瑞揭发,弹劾海瑞,把海瑞骂得不像人,引起了三进士的抗议。攻击的和为海瑞申雪的人吵开了,统治阶级内部发生严重争论,当国的宰相呢,依然是徐阶的手法,两面都不支持,也不得罪,不参加斗争,希望“调停”了事。最后,房寰的贪污事实被全盘揭露,遮盖不得了,才把他免职,这已经是海瑞死后的事了。

明末人谈迁记这场争论说:“时人大为瑞不平,房寰今传三世而绝。”说房寰绝后是因为做了坏事。这虽然是迷信的说法,但是也可以看出当时和以后,有正义感的知识分子是同情海瑞,支持海瑞,歌颂海瑞的。

从当教官时不肯跪接御史时起,一直到建议严惩贪污,海瑞度过了他斗争的一生。

他反对乡官、大地主的兼并;反对严嵩、鄢懋卿的败坏国事,也反对徐阶的“调停”、“圆融”;他反对嘉靖帝的昏庸,只求无望的长生,不理国家政事;也反对地方官的额外需索,增加人民痛苦;他反对奢侈浪费;反对乡愿,总之,他反对坏人坏事。虽然他所处的是那样一个时代,还是坚持自己的信念,不屈不挠地斗争到死。

当时人对他的看法,不是说他做得全不对,而是说过火了一些,做过头了,偏了,矫枉过直了!他不同意,反而说就是要过火,就是要过直,不如此,风气变不过来。在给人的信中说:“矫枉过直,古今同之。不过直,不能矫其枉。然生之所矫者,未见其为过直也。”而且:“江南粮差之重,天下无有,古今无有。生至地方,始知富饶全是虚名,而苦楚特甚。其间可为百姓痛哭,可为百姓长太息者,难以一言尽也。”这种情况,光是要大地主退还一点非法侵占的田地,又怎么能说是过火,过直呢?应该说是不够,而不是什么过直。就当时当地的情况说,就当时苦楚特甚,可为痛哭,可为长太息的百姓说,过直应该是好得很,而不是糟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