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5/7页)

梁大牙眼一瞪说:“放肆!大队长的名字是你随便改的吗?我这个名字跟你的不一样,我的名字是有讲究的。要改,也得由高人来改,由大学问人改,你还没这个资格。”

曲向乾同志歪了歪嘴,眨巴眨巴眼睛,不吭气了。

第二个被改名字的是朱一刀,梁大牙不容置否地对朱一刀说,什么玩意儿,什么一刀两刀的,都他娘的稀奇。改掉,字变音不变,改成朱预道,预备走上抗日胜利的光辉大道。”

朱一刀挠挠头皮,觉得梁大牙的话像是有点道理,不管怎么说,朱预道这名字是要比朱一刀文雅一些。再说,梁大牙已经发话了,这名字同意得改,不同意也得改,便顺水推舟地作了个人情。

朱一刀于是更名为朱预道。

现在的梁大牙倒是很喜欢开会。会前先在烟盒纸上连字带圈带勾弄上几条——第一关于吃稀饭的问题,第二关于枪走火的问题,第三关于李二蛋同志抓俘虏的问题,第四关于洗澡避女人的问题。记分明了,再找个背人的场子,或河边,或屋后,有时还到树林里,独自一人,面对青草紫木,脸上眉飞色舞,比划朝气蓬勃,口中念念有词,谈吐头头是道。

如此几个月下来,再到分区开会,连杨庭辉也对其刮目相看,说这个梁大牙同志真是个有心人,在凹凸山分区这些工农干部中,他是进步最快的。

杨庭辉很为自己慧眼识珠而高兴,也为自己在险峻时刻能够立足长远力排众议没有杀掉梁大牙而感到庆幸,同时,更为自己的用人手段高超而暗自得意。当初,把东方闻音派到陈埠县,杨庭辉的内心实际上他是捏着一把汗的。那不能不说是一步险棋,而杨庭辉当时仍然不容置疑地趋子前往,可以说是表现出了一种大智大勇,那步棋里渗透了他深邃的哲学思考。他很崇尚汉王刘邦的用人之道。他认为用人之道是所有哲学里面的最高级的哲学。共产党最大的本事就是会用人。实践证明他的这步棋走对了。东方闻音虽然年轻,缺乏实际工作经验,甚至还很幼稚,做别的工作恐怕都还欠把火候,但是东方闻音恰好能约束梁大牙,在当时的情况下,东方闻音是惟一能够对付梁大牙的人,这就叫作以柔克刚,以软磨硬,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否则,哪怕是把张普景那样的老牌政工干部派到陈埠县跟梁大牙搭档,也绝不可能有眼下这样好的局面。那个同志动不动就信仰动机地整,而且认死理,要是整过火了,没准真有可能把梁大牙整到山那边去。

但是,对于杨庭辉的种种深谋远虑,并非是大家都能理解的。

张普景找到杨庭辉的时候,杨庭辉正在同窦玉泉下象棋,王兰田在一旁观战。见张普景进门,杨庭辉说:“来,老张,快来帮我支一招。这个老窦,棋风刁钻,以退为进,硬是滴水不漏。明明兵临城下了,你看,十几个回合了,我总将不死他。”

张普景对下象棋不感兴趣,淡淡地说:“玩这个我不在行。老王也是高手嘛。”

王兰田坐着不动,说:“我不帮谁支招,但我可以给你们点破一下局势。其实红方的严重性不在于总将不死蓝方,蓝方貌似被动防御,但老杨没有看出潜在的机锋。只要停止进攻,蓝方有两步棋,老杨则大势去矣。”

杨庭辉意外地哼了一声,说:“老王你这是危言耸听吧?我这大后方防守严密,相仕齐全,我看不出险在何处。”

王兰田向窦玉泉看了一眼,递过去矜持的微笑,彼此心照不宣。王兰田说:“当然,老杨也有一步起死回生的好棋,老窦你让不让说?”

窦玉泉连连摆手,说:“观棋不语真君子。老王你不能说,你一说破,我惨淡经营的优势就全没了。”

王兰田很得意,又对张普景说:“老张你来看看,就看红方态势,就动一子,全盘皆活。动的不是地方,再怎么垂死挣扎也回天无力了。老张你能不能看出是哪一步?”

窦玉泉说:“老张你要是看出来了,你可以说。不过,我料定你这个臭棋篓子看不出来,你要是都能看出来了,我这也就算不上置于绝地而后生的大手笔了。”

张普景站在一边看了几眼,红方大兵压境,直逼蓝方中枢,而蓝方仅有两马一卒在红方纵深,可以说是轻兵冒进,确实看不出有多少险情。但他更看不出蓝方出奇制胜的招数。看不出个所以然,张普景便说:“我是来找老杨谈问题的,你们玩在兴头上,就改日吧。”

杨庭辉抬头看了他一眼,见张普景一脸正经,说:“噢,别走啊。谈什么问题?又不是鬼子打来了,能有多大个事?你且耐心等待,鹿死谁手很快就见分晓。老王你别自作高明,我下棋喜欢下险棋,看好,就是这一步,你老窦奈何我不得。”说完,掂起攻入蓝方右侧的那匹马,架在自己的炮位上,挡住了蓝方进攻之车的退路。

窦玉泉全神贯注在棋盘上,略一思忖,毫不犹豫地吃了杨庭辉的那匹马,慷慨地付出一只车的代价。但是,当杨庭辉隔山一炮打过去之后,恰好松了窦玉泉的马腿,遂用一卒拱掉杨庭辉的一个仰角仕。杨庭辉以为占了便宜,翻过来一炮敲掉了这只放肆小卒,就这一下坏了,窦玉泉的一只炮从大后方隔山打过来废了杨庭辉的当心卒,再横拱惟一剩下的那个兵,吃中仕,锁咽喉,迫使杨庭辉的老帅拨边,再用最后的主力那匹马将军,至此,杨庭辉只好推棋认输,哈哈一笑说:“这次不算。我正在运筹帷幄,老张却来干扰。他一说要谈问题,我就很紧张,分心了。”

窦玉泉也站起身,看了看王兰田,说:“我们是不是要回避一下?走吧。”

杨庭辉说:“走什么走?都是领导干部,有问题大家一起听嘛。”

张普景怔了一下,说:“老杨,还是我们两个先单独谈谈吧。”

窦玉泉和王兰田离开之后,杨庭辉喊警卫员给张主任倒了一碗大叶子茶,两个人便相对而坐。张普景从军装的口袋里掏出一摞材料,递到杨庭辉的手上,说:“老杨,最近我写了个东西,你先看,看完了咱们再谈。”

杨庭辉在接材料的同时观察了张普景的表情,那张一向严肃的脸上没有表情。杨庭辉便慎重了,捧在手上一丝不苟地看了下去。杨庭辉没有想到,张普景主动送给他看的这份名为《凹凸山的革命将向何处》的材料,居然是一份告状信,里面主要的矛头就是指向他杨庭辉的,不仅有观点,还有事实。材料的下面,赫然落着张普景的大名。

在经过大量的调查并掌握了第一手资料之后,张普景对照党的各项方针政策,对凹凸山根据地过去和现在的状况都有了翔实的了解。他敏锐地发现,这里存在着相当严重的自由主义、宗派主义、机会主义、军阀主义甚至封建主义,革命的纯洁性和队伍的纯洁性都令人堪忧,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作为一名政治工作者,他有义务进行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