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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绕到那边一看,侯云甫不禁心中一喜。他看到那偏门呈半掩半开状,在门外还拴着几匹坐骑。这说明前来接人的吏员还在驿馆里。而根据时间估计,里面的人应当很快便要动身了。他就赶紧四下踅摸,欲找个合适的隐身之地。

不料正当他贼头贼脑地前后张望之际,脑后忽然响起了一个冷冷的声音:“侯参军辛苦了,请到里面坐坐。”说时迟那时快,尚未待他弄明白那声音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便有一只强劲的大手一把揪住他的后领,将他连推带搡地弄进了驿馆。

当时侯云甫被唬得是大脑一片空白,欲待扭头分辩,却是一句说辞也想不出。直到被一路跌跌撞撞地杵进一扇房门,他才稍稍缓过神来。

抬头看时,但见灯光之下,有一人居中端坐条案后面,正是汴京留守宗泽。宗颖坐于其侧,面前放着笔墨纸砚。还有数名亲兵,仗剑分立两翼。而背后将他押进房间的那人,不用回头他也知道必是甘云了。眼见得这个阵势,侯云甫情知是陷入了宗泽精心编织的圈套。

对于宗泽的心机手段,侯云甫清楚得很。他知道凭着自己这点斤两,一来玩不过宗泽的心眼;二来玩不过宗泽的狠辣。既然已经中招,那便是无论巧舌如簧还是装癫卖傻,皆属徒劳无益了。于是他只勉强支吾了几句,旋即全线崩溃,将自己如何受天正会胁迫沦为内奸,如何与邯兆瑞进行联系,从邯兆瑞那里接受过什么任务,又为其提供过什么情报等,统统供了出来。

只有关于谁是草庐翁这个问题,他是一问三不知。那不是他不肯吐口,而是他真不知道。不过他谈到的一个情况,却颇耐人寻味。他说,据说曾有人提议使用暗杀方法干掉宗泽,被草庐翁坚决否定。

至于在开封府中是否还另有内奸,他答曰可能是没有。因为他感觉,似乎除了他之外,天正会并无类似的情报来源。

估摸着侯云甫已将能招的都招了,宗泽停止讯问,让他在宗颖所做的笔录上画了押。然后,宗泽取过笔录浏览着,一时沉吟未语。

侯云甫料想,宗泽这是在考虑对他的处置。他知道自己虽说是因乖乖地招供免遭了受刑之苦,但犯下的严重罪行并不会因此有所减轻。他本人就是个司法参军,对自己该当何罪,心里比谁都有数。这道深渊是自己一步步迈下去的,当初没有悬崖勒马,事到如今是悔断肠子也没用了。估计这条命是留不住了,现在他唯求宗泽看在他痛快招供的分上,莫判他凌迟或车裂,能痛痛快快地给他一刀,就算阿弥陀佛的了。

没想到就在他瘫作一团唯求速死之时,却闻宗泽淡淡地问了这么一句:“念你之所为系受胁迫,若是给你个立功赎罪的机会,你要不要?”

侯云甫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没有马上应声。直到宗泽又提高声音问了一遍,他才如梦初醒,连忙撑身抬首,一连叫出了七八个“要”。

“那就好,只要你依照本官的吩咐去做,本官可以酌情减你之罪。”宗泽直视着他,不紧不慢地道。接着,宗泽提出了要求。他的要求就是,让侯云甫转而充当为官府效力的逆谍。也就是说,让侯云甫假作仍然给天正会秘密效力,却是反过来为官府提供有关天正会反叛活动的情报。

“这个,若是——”侯云甫听了宗泽的意思后,本能地打了个怔。他想说这事若是被天正会察觉,必定会杀他全家。但他马上想到,难道宗泽就不能杀他的全家吗?他所犯下的谋逆之罪,本来就可株连九族,而宗泽更是向来不忌惮动用重典极刑。所以他刚一开口,便又胆怯地将大半截话吞了回去。

宗泽却马上接上了话茬:“至于你家人的安全,不必担心。本官从现在起,即可安排专人严密监护。”

侯云甫不免在心里苦笑一声。宗泽做事真是滴水不漏,什么严密监护,实质上同时也就是严密监控。在这种情况下,还容得他有其他选择吗?不过,以宗泽的为人和力量,只要他老老实实地依计行事,肯定能保证其家人免受伤害。对于这一点,侯云甫还是相信的。

于是,从这个夜晚开始,侯云甫便由天正会安插在官府中的耳目,悄然变成了宗泽安插在天正会里的钉子。由于这场缉捕布置得异常机密,拿下侯云甫后就地进行了审讯,而次日一早侯云甫则是照常至廨署上班,所以除了当夜有限的当事人,再无他人知悉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