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第2/2页)

宗泽的日常伙食,简朴得让盈儿几乎难以置信。他是不允许单独为他开小灶的,后衙里的其他人员吃什么,他也吃什么,一日三餐无非是汤饼、泡饭、馒头之类。有时因忙于公务误了饭点儿,也是让甘云差厨子将灶间的剩饭回一下锅端了去吃。盈儿一时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原因亦在于此,宗泽与大家同吃一锅饭同喝一锅粥,给宗泽送饭的事她又挨不上边,她总不能下一大包药把这些人都毒死。

至于宗泽的衣衫、冠带、裤袜、鞋履,除了在正式场合穿用的那两套官服,余者皆很不讲究,甚至可形容为寒酸。宗泽的衣服由张婆和盈儿负责浆洗整熨,在盈儿经手的衣服中,根本就没什么像样的新衣,而且来回替换的总是有限的那么几件。

有一次,盈儿在搓洗一件麻布罩衣时,因衣服过于破旧,被她不慎搓裂了一个口子。她问张婆怎么办。张婆很有经验地说,这有何妨,我已经将衣服洗破过好几回了,晾干了缝缝就是,宗爷不会见怪。果然,那件缝补过的罩衫送回去后,又照常被宗泽穿在了身上。

这种事发生在寻常百姓家不足为奇,但宗泽以其堂堂封疆大吏禁军统帅之身,居然会如此简朴,倘非亲历亲睹,盈儿是打死也不会信的。

且不说进府后其他方面的见闻,单说上述衣食状况,已足以令盈儿感触大异。她原是准备着窥破宗泽花天酒地挥霍民脂的真实嘴脸的,谁知却看到了这样一种与其预期截然相反的情形。难道这也是宗泽的刻意伪装?盈儿觉得不像。这里是开封府的后衙,周围全是宗泽的心腹,他何苦来做这等伪装?况且若真是惯享富贵之人,就是要装也装不到这个程度。看来宗泽这个人,确是有些与众不同,他能赢得声誉,不是没有来由。

当然,仅凭其粗茶淡饭布衣麻履,并不能说明一个人的全部品行。但是最起码,这个事实是无法激起盈儿对宗泽更加强烈的憎恨的,甚至还使她原本充斥心间的切齿之恨,也打了相当的折扣。

这就来了问题。盈儿毕竟不是一个职业杀手,若非对某人恨之入骨,便很难有行凶夺命的铁石心肠。她对施行复仇计划中可能出现的种种意外都做了估计,却唯独没估计到会出现这种意外。

更糟糕的是,此况还给她带来了一个很不妙的预感:时间拖得越久,她的动摇将会越甚。这便如何是好?在这种状态下,即便是下手的机会摆在了面前,她还能够像以前设想的那样果决地抓住它吗?可是若不铁心下手,她又所为何来?

怀揣秘密本来就是一种压力,这种惑乱心绪的产生,则又在盈儿的精神上添加了一块巨石。

缓解心理压力的最有效方法是倾诉,然而盈儿却是无处可倾无人可诉。不仅如此,她还连一丝一毫的反常迹象都不能流露。通过这些天的接触,她明显地感受到了,这后衙里的人们对宗泽的忠诚是发自内心的,包括张婆在内,这里的每一个人,一旦得知了她的企图,都必将与她不共戴天。这也正是令她大惑不解的问题之一:宗泽能使这上下人等如此死心塌地地效力于斯,究竟魔力何在?

她意识到现在必须进行一次再度抉择。而此番这个抉择,较之半月前她在激愤冲动中所产生的那个抉择,竟是要难以确定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