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奔腾的伊洛瓦底江(第4/6页)

丹尼斯的脸庞升起一道神圣的光环来,父亲惊讶地看到,这种仁慈和痛苦的表情使得丹尼斯看上去很像那个钉在十字架上受难的西方老人,他说:“我儿子……今天要……出生……”

外面有人大喊敌人冲进来啦,枪声再次猛烈地响起来,父亲顾不得擦干眼泪,他连忙打开电台向总部报告,已经摧毁敌人司令部,请求火速增援。

敌人潮水般涌来,他们被敌人堵在地下室里,只能借助墙角、桌椅和障碍物顽强抵抗,敌人一露头立刻就被打倒在门口。敌人攻不进来,开始往里面扔手榴弹,父亲看见闷墩像只螃蟹那样爬过来,对着自己耳朵嚷嚷:“快退到里面那间屋子去!快快……”

他连忙跟着闷墩爬进里面那间屋子,很快又飘进来一团黑影,是呀呀呜,呀呀呜身后还拖着个伤员,是胡君。胡君伤在了腿上,流了不少血。父亲连忙撕开衬衣替他做了包扎。胡君咬着牙嘶嘶地说不要紧,能挺住。

现在突击队员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们就像被人装进罐头里的沙丁鱼。当然敌人想要攻进来也不那么容易,除非他们打光最后一颗子弹。父亲从容地动手砸毁电台,把密码本吞进肚子,那三个人一齐朝他竖起大拇指。战友的心从来没有靠得这样近,这样生死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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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人攻不进来,就在外面咿哩哇啦地放火,扔进许多燃烧的草捆和火把。因为地下室里不通风,火焰烧不起来,一股股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睛。他们连忙脱下衣服撒上尿,然后严严实实地捂在口鼻上。父亲脑海里出现在机场学习使用火焰喷射器那一幕,他庆幸敌人装备不够先进,还没有火焰喷射器,否则上千度高温一定会使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敌人眼见对手炸不死,烧不死,不知从哪里弄来几枚毒气弹扔进来。毒气弹也就是催泪瓦斯,在封闭环境里会导致人窒息。他们连忙把房门堵住,然后在紧贴墙角的泥地上挖个小坑把脸埋进去,但是他们始终把枪口对准小门。敌人并没有破门而入,说明他们也忌惮毒气弹的威力,于是那个狞恶的死神就在门外久久地徘徊起来。

四周渐渐变得安静了,父亲觉得自己好像躺在坟墓里一样。闷墩小声说:“小哥子,看看表几点了?”

父亲回答:“看了也没用。”

四个人数数子弹,结果每人还不到十发。闷墩低声说:“我还有两颗手雷呢。”

呀呀呜说:“我剩一颗。”

胡君说:“我一颗也不剩了。”

父亲摸摸自己腰间,也剩两颗,就递给胡君一颗。闷墩安慰大家说:“四颗也足够鬼子受了。”他没有说第五颗做什么用,但是大家心里都明白。

黑暗中父亲忽然悄悄哭起来,泪水就像没有预兆的洪水一样不期而至,不是胆怯,更不是软弱,但是为什么却一时说不清。这时胡君摸索过来轻拍他的身体,他伸手去摸胡君的手,发现大哥手上湿乎乎的,不知道是血还是汗,就用力握住。闷墩和呀呀呜的手也伸过来,四个人的手就紧紧握在一起。

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父亲开始觉得眼皮往下坠,挡不住的睡意像潮水一样袭来,这是严重缺氧的征兆。他告诫自己说,千万不能睡过去,只要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这时他忽然听见胡君低低地说:“你们觉出没有——有股凉风!”

的确有股微微的凉风如岩壁上渗出的湿气一样,不为人察觉地轻拂在面颊上,胡君激动地说:“有凉风,说明这间屋子有暗道通向外面,否则空气不会自己流动的。”

大家振奋起来,他们顺着风向,果然在柜子后面摸到一条窄窄的逃生暗道,凉风正是从暗道门缝里透进来的。父亲回头看看那个蜡人样的日本将军,疑惑地说:“这个老鬼子为什么不从暗道逃走,而要剖腹自杀呢?”

胡君回答:“也许咱们进攻突然,他根本来不及逃,或者他已经被打伤了,根本无法逃。”

闷墩一脚蹬倒鬼子尸体,拔出那把武士长刀来,冷笑说:“这刀不错,我要让鬼子尝尝刀锋的滋味!”

四个人顺着暗道爬出去,原来暗道连接着车站的下水道。头探出地面才看见外面激战正酣,整个火车站打成了一锅粥。中国军队正在猛攻火车站,日本人还在做垂死挣扎。

四个人趴在铁轨下面的阴影里,父亲兴奋地说:“看来快解决战斗了。”

呀呀呜看看大家的鬼子军装,担心地说:“不要被自己人误伤了才是。”

胡君赞成说:“咱们这样子冲出去,别被哪位老兄杀红了眼,正好一梭子解决。”他看看三个人没有反对的意思,又补充一句:“反正咱们弹药不多,还是等着主力来营救吧。”

闷墩没有说话,眼睛紧盯着铁轨前方的车站扳道房,那里有座钢骨水泥暗堡和沙袋垒起来的环状工事,鬼子的轻重机枪正在喷吐火舌疯狂扫射,打得进攻队伍抬不起头来。大家都看出来,这是敌人最后顽抗的火力点,也是最坚固和最难攻克的堡垒工事。不久枪声疏落下来,中国军队进攻受挫不得不退出火车站,敌人阵地前面倒下一大片阵亡者尸体。日本人开始咿哩哇啦地活跃起来,他们在掩蔽工事后面跑来跑去,输送弹药重新集结队伍,好几次敌人就从他们头顶的铁轨上跑过。

进攻一沉寂,城外的炮声更猛烈了,听得出敌人的援军正在拼命进攻,欲与车站里的敌人会合。没有人怀疑,敌人会师将意味着什么样的悲剧重演。此时天色将明,微风送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军号声,这是中国军队发起最后总攻击的信号。敌人环状工事的轻重机枪又开始咆哮,闷墩“霍”地站起身来,眼睛里喷出灼人的火焰,咬牙切齿道:“老子一定要干掉狗日的机枪!”

父亲大声说:“我跟你去!”

胡君和呀呀呜也拍拍冲锋枪说:“咱们一块上!”

四双眼睛里都是飞溅的钢花,没有一丝杂质。闷墩掏出手雷吩咐父亲:“手雷一炸你就冲进去,调转机枪向敌人工事扫射,我们三人在背后掩护你。你记住,只管向敌人射击,无论身后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

父亲取出自己的手雷放在闷墩手上,他们朝他点点头,四个士兵义无反顾地朝敌人扑去。随着一阵手雷爆炸,父亲猛扑进暗堡,调转重机枪就朝敌人工事和散兵线猛射,背后袭来的暴风雨般的子弹立即打乱了敌人阵脚,打得毫无防备的敌人东倒西歪。父亲只管扣住扳机疯狂射击,脑袋里像一锅沸腾的铁水,那里面融化和熔铸着一颗年轻的灵魂。枪管打红了也不管,子弹打光抓起另一挺继续扫射。他牢记闷墩的话,不顾一切只管朝敌人拼命射击,只要多给他一秒钟他就能多发射几十发子弹。他知道自己身后有三个顶天立地的兄弟,他们是一个同生共死的整体,所以他绝不回头,不把敌人防线砸得稀巴烂决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