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赵屡请辞职自证清白被袁拒绝(第2/3页)

可知赵秉钧入法国病院实为“变相之辞职”。该报记者又探访赵秉钧进入病院后的情形道:

赵秉钧移入圣明拉病院后,十八日记者特往该院询问赵入院后情形。据医员云:赵自谓胸中如有块垒,神经尤乱,心绪不宁。十七日投药十余次,夜间似未安眠。一二时后犹见醒坐,若甚焦虑。经医士力劝其安养,十八晨始少平和。大约一周间后可以复元也。[88]

结合张国淦所述及《民立报》的报道,我们可以了解,赵秉钧在4月中下旬间心绪极坏,内心极为不安。由于洪述祖逃走,赵秉钧受到舆论猛烈攻击,承受了很大压力。他屡次提出辞职,想以此自证清白,但遭到袁世凯及总统府绝大多数秘书和其他国务员反对。显然,赵秉钧非常担心,这样下去,自己最终极有可能成为袁世凯向国民做出交代的牺牲品。他不像段祺瑞那样手握军队,而是孤立无援,因此,他才不得已请关系并不很密切的张国淦帮忙活动免职之事,并且说出了“此时只求免职,才可免死”的话,可见其内心的惶恐及希望自证清白的急切心情。当张国淦问他宋案内幕时,他说“此事此时不能谈”,约有三层含义:一则他对袁世凯与刺宋案究竟有何关系,心中并无确定答案,因此无法说出个所以然来;二则他心中很清楚,洪述祖刺宋与构陷“孙黄宋”阴谋失败有关,而他也曾卷入构陷阴谋,并且洪、应所用“应密”电本为他所送,这让他难以说清自己与刺宋案的关系;三则他正担心袁世凯欲牺牲自己,若所言对袁不利,或被袁抓住把柄,处境将更糟糕。因此,在主动辞职自证清白未能实现的情况下,请求免职以保全自身,就成为赵秉钧的选择。

很幸运,在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所藏档案中,我们找到了四份经总统府修改过的、内容大体相同的《赵总理呈请解职文》底稿,其中两份末尾有“四月廿号已清”字样,说明草拟及修改时间就在赵秉钧进入法国病院之后。呈文云:

查该二员(指洪述祖、应夔丞——引者)虽经荐引,素乏私交,谓其才有所长,委以一定之事,其出范围之外,自非长官所期。至于犯法行为,更难代负责任。惟该二员尝以职务关系,曾与函电往来,而语不涉私,事可指实。其在该二员互相交通事件,则非所知。盖个人意思之与机关意思,司法问题之与政治问题,本截然两事,各不相蒙者也,理最普通,原易索解……惟是悠悠之口,愈传愈讹,随时辩解,则不胜其劳,坐任纷纭,则欲甚其惑。故秉钧在职,实于政府威信总有妨害,即司法检查,亦难以间执其口而折服其心,勿宁暂离政局,使个人行为与机关意思,司法事件与政治问题,两不相蒙,断绝关系,庶几政府之威信、司法之尊严两无所损,不至因此一案影响治安,而秉钧亦得静养调摄,以图后效。为此呈请大总统,解去秉钧国务总理、内务总长本任,另行派员代理。[89]

值得注意的是,总统府将呈文最后“解去秉钧”四字改成了“准予暂离”四字,说明总统府并不同意赵秉钧彻底解职离任。与呈文一起保留下来的,还有总统府的批示底稿,最后一句为“赵□□应准暂离国务总理及内务总长本任,仍望加意调摄,勉为国事自重”,[90]与修改后的呈文中“准予暂离国务总理、内务总长本任”一句意思保持一致。

然而,呈文及批示并未正式宣布,原因当是4月25日晚江苏都督程德全、省长应德闳通电宣布宋案证据后,举国为之震动,形势发生很大变化。《民立报》当日以《杀人犯之主名·欢迎赵秉钧》的醒目标题,发表评论道:

宋案发生一月余矣,人人欲睹此案之真相,人人欲知杀人之正犯,及今而证据之大部分,已共白于天下矣。自应、武获案而表面之证据中,得一洪述祖。自应、武引渡,而大部分之证据中,得一赵秉钧。呜呼,赵秉钧!尔非万恶政府之国务首领耶?尔之名字,何赫然发现于宣布证据之通电耶?海运局之营仓(武士英、应夔丞关押处——引者),检察厅之横舍,现已准备欢迎矣。呜呼,欢迎者,又岂独一赵秉钧耶![91]

次日,《民立报》又开始连载血儿《综论大暗杀案》一篇长文,分析袁、赵为何要杀害宋教仁,以及国民及国会应当如何对待袁、赵,提出“袁、赵自行解职,组织特别法庭,以受法律之裁判”之法。倘若袁、赵不归法庭对质,则“国会当依据《约法》提出弹劾案,使袁、赵解职,由国民组织特别法庭,为公正之审判,以为此案最后之解决也”。[92]《民权报》则于同日刊登徐谦《布告国民》书,云:“我民国何不幸,而有此暗杀民党、阴谋不轨之政府!……此案实施犯罪者武士英也,共谋杀人者应夔丞也,故唆杀人者洪述祖也,而造意杀人者,非他,乃政府也……政府杀人之证据,今宣布于我国民之前矣。袁世凯也,赵秉钧也,洪述祖也,应桂馨也,若此诸犯,皆为刺宋之共同犯罪人,皆应受民国法律之制裁。”[93]4月29日、30日,《民立报》又连载《数袁世凯十大罪布告国民》,历数辛亥鼎革以来,袁世凯实行“武人专制”“军警干政”,滥杀共和有功之人等十大罪状。[94]

袁、赵不得不全力应对国民党及舆论铺天盖地的攻击。4月28日,赵秉钧发表自辩“勘电”。同日,袁世凯亦发表“堪电”,声援赵秉钧。很快,舆论又予以批驳,认为“宋案证据,不可以电辩了事”,“剖白大总统心迹,不可以一电了事”,“为赵秉钧计,宜赴有司受法律之裁判”,大总统“亦惟但赴法庭求伸辩于法律而已”。[95]5月1日,共和党人孙武亦上书大总统,提出“为保持全国政务进行计,似应准予(赵秉钧)暂行辞职”。电云:

大总统钧鉴:敬启者。武日来叠阅上海程都督、各〔应〕省长宣布宋案证据通电,及赵总理对于各项证据剖析申明通电,知将来非诉诸法律,必不能证清案源,以安英灵而彰公道。在证据中,一月十四日赵总理致应犯函“密码送请检收,以后有电直寄国务院”一节,国务院为各部长官会同办事之地,私计阴谋焉能出此。即此一节,已足证赵总理与应直接交涉,断无特别隐事。直至三月十三日应犯致洪电,始有“若不去宋”之语,更可知谋宋动机,系当时由应动议主谋,洪且在被动地位,何论总理。将来水落石出,有罪无罪,必足以昭示天下,此固无庸为赵总理虑者也。惟是当此案未明之时,舆论分歧,赵总理不免处于嫌疑地位。国务总理既处于嫌疑地位,国人之信任心或因之薄弱,一切政务何能积极进行。武微闻总理前已提出辞职书数次,我大总统为保持全国政务进行计,似应准予暂行辞职,静候该案结清,再行复位,庶此案不致牵动政府,民国前途或增稳固。武困思熟虑,以为似应如此,始足以维持大局。一得之愚,是否可采,伏希酌夺,敬请钧安。孙武叩。[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