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解决“三农”问题 朱元璋的规矩有点多(第6/7页)

从《农桑辑要》中我们知道,元代中后期曾经在中西亚地区引进棉花种子试种,感觉不错,开始推广。于是有了广受人们尊敬的老婆婆——黄道婆。

棉花在我国的大面积推广种植得益于朱元璋的大力推动。从而,使棉制品这种王公贵族的奢侈品,进入了寻常百姓的日常生活。在造福国民的同时,一个没有想到的副产品,还舒缓了松江府人民的苦难。

松江府治下,在今日上海的松江县。当年松江府管辖的范围为两个县,比今日的县治要大。前面曾经说过,此地过去是张士诚的地盘,朱元璋切齿痛恨张士诚治下人民对张士诚的支持,曾有过“屠其民”的念头,就是想杀光苏州、松江一带的百姓。后来想想不对,勉强放弃了这个想法,但还是有一块块垒,梗在胸口下不去。于是,改为向苏州、松江地区征收高额赋税。

宋朝绍兴年间,松江税粮只有十八万石,朱元璋时期一家伙增到了九十八万石,加上其他杂费,总计达到了一百二十多万石。当时,全国年税粮总计二千九百多万石,苏州一个府需要交纳的是二百九十万石左右,占全国的百分之十。松江虽然不到苏州的一半,但号称天下赋税最重之地。原因是苏州府管辖着七个县,松江府只辖两个县,从农田面积上看,松江只有苏州的四分之一。这样重的负担,仅靠土地种粮已经完全无法支撑。于是,心灵手巧的苏州人向生产丝绸发展,苏州成为全国的丝绸制品中心;聪明能干的松江人则向棉制品进军,“上供赋税,下给俯仰”,并进而形成了松江棉制品“衣被天下”的局面。

后来,我们在大明帝国军队装备清单上经常能够看到的“胖袄”一款,指的就是那肥大臃肿却温柔舒适的军用棉衣裤。

至此,朱元璋为我国乡村建设所倾注的心血,称得上是至矣尽矣。这可能是他虽然大批量杀人、却在当时与后世能够受到广泛赞誉的原因之一。

但是还不行。

作为农民,这些已经足够了,作为皇帝却还远远不够。朱元璋沿着这条道路继续往前走,终于让我们知道了什么才叫皇帝的心思。

朱元璋在全国推行了一套极有创意的引凭制度。这套制度将身份证、通行证、许可证、各种执照之类熔于一炉又分别打造,对于各种职业、各种身份的活动方式及其范围作了严格甚至是严厉的规定,其管理可谓细致入微。

——商人有商引,无引以奸盗论处。

——贩盐有盐引,卖茶有茶引,无引以走私论,处死刑。

——百姓外出有路引,凡百里之外,无官府发放之路引者概可擒拿送官,告发、擒拿者有奖,纵容者问罪。

——凡行医卖卜之人,只能在本乡活动,不得远游,否则治罪。

——人民出入作息,必须乡邻互知。有行踪诡秘、不务正业、游手好闲者,皆“迁之化外”——流放到边远地区,藏匿者同罪;对于此类人士,允许四邻、里甲、亲戚诸人拘拿到京重处;若坐视不问,一旦作奸犯科,上述人等全部连坐。

——百姓邻里必须互相“知丁知业”。就是说,凡成年男子,各人从事何种职业,每人现在何处高就、何地发财、何种营生,必须彼此知晓,否则人们可以以奸人——就是坏分子论处报官。

——农民则被要求“不出一里之间,朝出暮入。作息之道,互相知晓”。就是说,农民只允许在一里地范围内活动,早出晚归。何时睡觉,何时起床,必须互相知道。此处透露出的信息,味道很糟,它是如此的乖戾不祥,充满了令人不安的气息!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曾经广受讥讽的诸如“小脚侦缉队”者流的历史渊源。而若从后来实际发生的事实层面判断,“小脚侦缉队”之类,可能是由此导致的诸多丑陋罪恶里,最为轻微的一种。从此以后,太多让人笑不出来的东西,由此演变着,生发着,弥漫在大明帝国及其以后的岁月里。譬如锦衣卫、东厂等特务组织的大规模出现与泛滥,显然与此种思路,同出一炉。

于是,我们知道,事情开始变得不好玩儿了。

这个国家已经和牧歌、田园诗之类不沾边儿了。它根本就使整个国家底部演变成了一个大型集中营,活泼泼的社会变成了弹性甚少、具有高度刚性的板状结构。生活在其中的人们,被分割成无数个独立单元,相互间本来就少的联系,又被强力掺进互相监视的关系因素,于是基本沦为生产与生殖机器。期待着其间还会有多少生机、活力与创造力,是为奢望。

就这样,朱元璋在大体完成对帝国社会底部形态理想化塑造的同时,也完成了他自己从放牛娃——农民——游方和尚流浪汉——争夺天下之豪杰——帝国皇帝这样一个心理人格的塑造。

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们会一再有机会看到,他的这种帝王人格塑造,还将在他对帝国社会中部与上部形态进行理想化塑造的过程中,惊心动魄地展开。与他已经做过的上述事情一样,其过程、结果和对后世中华民族的影响,至深且巨,创巨痛深。其许多方面,甚至到了今天,都令人无法不扼腕叹息。

这里所谓的帝国底部,如上所述,指的是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工匠即手工业者和小商贩而言。诚如朱元璋曾经做过和我们所知道的那样,每当社会动荡之际,这一部分人便自然成为动荡的载体。将他们牢牢钉死在土地、职业与有限的活动半径内,是帝国安详、宁静、和谐的前提与保障,也是朱家天下万世一统的前提与保障。这肯定是皇家最高利益之所在,也肯定是朱元璋的最高理想、出发点与目的地。

所谓朱元璋的帝王心理人格,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相当淋漓尽致地展开的。

事实上,此时,就如资本家是人格化了的资本一样,朱元璋其人也已经变成了人格化的帝王。我们曾经熟知的一切,诸如昔日的放牛娃、农民、游方和尚、流浪汉、造反者等等,已经全部退到了这位帝王的背后和心底,变成了一种背景,一种在暗中或者潜意识里发挥作用的因素。所谓屁股决定脑袋,盖此之谓也。

人格化的资本,必须按照资本的本性,寻求资本增值即利润的最大化,否则他就不是一个合格的资本家。因此,当我们面对这种人时,经常会惊异于人类情感在他们身上的缺失——真善美的一切对他们不发生作用,只有面对钞票图案时,他们才会两眼放光,一副色迷迷的表情。为了将这些钞票攫取到手,他们常常敢于冒上绞架的风险并不惜做出下贱的举动。用人性的标准,通常很难理解这一切;但若放在资本的性格之下,则立即可以大体了解此类人形经济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