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新议(十八)(第3/3页)

这一个消息,反倒让盛陶更偏向传言乃是谣言这一面了。直到他从韩忠彦那边得到了更加确定的说法。

竟然两个人同时要提出议案,竟然两件事同时传了出来,是宰相们开始要动手了?

盛陶只能这么想。

正要镇守皇城的三衙管军赶去拜见卸任的宰相,这等有可能威胁到所有人的事情倒罢了,人人关心,人人在意,自然传播得风驰电掣。

可莫名其妙的小人物的事情,传得那么快快,传得那么广,而且又那么及时,没有一张广布京师的大网,决做不到这一点。而且这张网,还得跳过人数众多的报业系统,独立成型。除了宰相,没人能拥有这样的一张网,也没人养得起这样的一张网。

宰相此前迟钝的反应,盛陶觉得韩冈是身处嫌疑之地,章惇则乐得看笑话,或许是不打算就此发言。至于现在,那就是另一种说法了。

是钓鱼呢。

他再望了眼已经远去的李格非,他会是一个好鱼钩吗?

盛陶没有追上去与李格非打个招呼的打算。车轮缓缓停在韩忠彦的家门前。

李格非是韩忠彦的人,但这件事中,却不知是站在了韩冈还是章惇的角度上办事。作为韩忠彦的盟友,昨日刚刚会面过,盛陶却全然没听到消息。他今日一大清早就过来,正是想问一问韩忠彦。

还是早上,韩忠彦却是在后花园见的盛陶。

一盘残棋未收,空气中还有着浓重的灯油味道。假山上的棋室,正挡住了东升的太阳。半掩的窗户望出去,能看见早开的海棠。盛陶垂眼看着棋盘,他这边执黑,已经快要落败了,比红方少了一马和一炮,一只红车沉底,更有一炮一马与车同侧,局面岌岌可危。也不知是不是李格非故意相让。

他对面是正襟危坐的韩忠彦。韩忠彦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红通通的,煞是吓人。看起来韩忠彦和李格非在这里熬了一夜,不知为何又下起了象棋,只是最后两人都没有了继续下下去的兴致。

能与韩忠彦相对对坐,盛陶自不是普通人,同为议政之一,韩忠彦的重要盟友。以韩忠彦的家世,如何会将区区议政放在眼中,他的眼睛一直都放在更高的位置上,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在议政中能有多个同盟者,到现在为止,还留在京师议政行列里的,也只剩盛陶一人。

盛陶跪坐得端端正正,“吾方才在门前,正见李文叔离开。李文叔在马背上,身姿挺拔,意气风发,看来是又有好消息了。”

韩忠彦指着盛陶的座位,“一刻钟前,李文叔就坐在仲叔你现在的位置上。正好收到了议会那边的消息,陈良才的提案已经得到了田诫伯的同意。”

“陈良才的议案具体内容是什么?”盛陶不认为两边的议案会全然相同,主题能雷同已经是很难得的巧合了,要说具体条款都相同,那么除了说是事先商议过,那就没有第二种可能了。

韩忠彦对此却并不在意,“这件事关键是给狗脖子套上绳子,至于绳子牵在谁的手里,可以事后再论。议案拆分也不是什么难事。”

盛陶皱眉,想了片刻,忽而问道,“师朴你到底许了李文叔什么好处?”

提出新闻审查法案,其实要冒不小的风险,尤其是名声上,不免要受到拖累。陈良才那等籍籍无名之辈倒也罢了,李格非在河北士林总算还是有些名气,韩忠彦看重他也不仅仅是因为进士的身份。相州州议会,直接就姓韩了。九成以上的州议员,与韩家有着极为紧密的联系,这么多可以选择的对象,不缺一个进士。

再说了,名声坏了,日后怎么继续参选?看李格非模样,可不是被逼着去做的,更是看到了近在眼前的好处,才会如此意气张扬。

韩忠彦摇头,“什么都没有。”见盛陶不信,他解释道,“如果这件事是我提出来的,那我肯定要给。可此事本与我不相干,我又何必趟浑水?是李文叔自己有此想法,我已经帮了他一把,这还不够吗?”

盛陶呵呵冷笑,韩忠彦的话他只信一半,说不清其中有几分是敷衍自己的成分。以韩忠彦的身份,如有要紧事,自不会对李格非说。李格非父子皆出自韩琦门下,但区区一名议员,又非智谋之士,只可能做棋子,做不得参谋的,但这事也没必要拆穿。“师朴你哪里是帮他,只怕是嫌局势不够乱。”

韩忠彦闻言大笑,“我这是学韩玉昆,准备浑水摸鱼呢。”

“不!”盛陶冷然道,“韩冈他只是将水搅浑后,到自家的池塘里面去养鱼。”

搅乱别人,经营好自己,相比起浑水摸鱼,韩冈这种行事风格,才是最让人难以应对的。韩忠彦以韩琦之子却屈居于韩冈这灌园子之下,足可见两人的手段见识其实差了老远。

韩忠彦却不觉盛陶话中深意,反问道,“陈良才吗?”

“更多!”盛陶轻叹,“韩冈找曲珍那新任的太尉不会没有盘算。”

“韩玉昆找曲珍,不是反过来吗?”韩忠彦眼皮垂了一下,又抬起,问道。“难不成韩玉昆还打算支派曲珍做下什么大事?韩玉昆有那个心,曲珍也没有那个胆吧。”

“嗯。”盛陶洒然笑道,“这只是我一己之见。总是猜度太多。”

章惇有自己人可用,但韩冈离任之后,想要影响到京师政局,再多人手也不够。垂垂已老的李承之,心思难测的张璪、为人反复的沈括,谁能挑起大梁?游师雄、黄裳之辈,初入都堂,毫无威信。韩冈能做的就是凭借手中的武力了。曲珍可是关键的节点之一。

“也怪不得仲叔。”韩忠彦说,“这时局,不多想想,多看看,说不准一步下去,落到哪个悬崖下面了。”

盛陶笑着点头,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外面人影闪动,很快一人进来,跟韩忠彦说了句有人有急事求见。

“仲叔稍待。”韩忠彦起身告罪,“家中有事,我去去便归。”

韩忠彦匆匆而出,棋室中仅剩盛陶一人。

低头看了一阵棋盘,盛陶忽然提起一卒,从楚河汉界上一跃而过,压在对面九宫的正中央,轻声叹道:“三子归边勤划策,却忘小鬼坐龙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