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梳理(二十五)(第2/3页)

他甚至还在想着,等会儿集会时是不是提一下,给都堂多添添乱。比如趁势煽动一下东京士民,要求都堂继续北攻辽国,攻下辽阳,攻下临潢,杀光契丹,看看都堂到底是做还是不做。

车厢中窗帘拉起,掩着车窗,看不见外面,但能听到周围喧嚣声渐大,显然是进了一处街市。

“好像路不对。”赵仲惠说。

都管道,“如今都中管得比之前严了,必须要在人多处多绕两圈,如果有人跟踪,很容易就被甩掉。”

“小心点好。”赵仲惠点头,继续安静地等待。

将都堂被民情所挟不得不出兵北上,最后惨败而归的窘相,在脑海里编织了三五遍之后,赵仲惠忽然发觉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马车绕的圈数也已经远远不止两圈了。

他猛地掀开窗帘。夜幕下,周围一片黯淡,远处能看见一个深黑色的剪影,那是大图书馆的位置。

不是好像,根本就不对路。

“停车!”赵仲惠厉声叫道。

但完全没人理会,马车还在继续向前。

“停车!”赵仲惠用力瞪着对面的都管。

都管安然坐着,脸上的谦卑换成了冷冷的讥笑。

“停车!”赵仲惠又踢又撞,但车门纹丝不动。坚固得不像是一辆粗制滥造、成本低廉的旧车。

都管冷眼看着,带着嘲讽,“不要踢了,都是铁的。”

都是铁的?!

赵仲惠的疯狂一下停住了,他缓缓地转过头,看着都管,充满怒意地吼道,“给我停车!”

“郡公,少安毋躁。”都管心平气和地说着,探出一只手牢牢卡住赵仲惠喉咙,手上传来的巨大力道几乎让他闭过气去,“马上就到了。”

恐惧和惊讶,让赵仲惠一时忘记了挣扎。他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带着陌生表情的熟悉面孔,在府邸中做二三十年差事的老仆,突然间就变成了一副杀人放火的强贼模样,甚至还敢对自己动手,这是在做梦吗?

他瞪着都管,马车这时慢了下来,一座建筑进入窗口,那是……

御史台狱!

……

“听到什么了?”艾虎突然扬头问道。

“没有。”丁兆兰断然道。

宽敞的大号马车中,开封府的名捕头紧紧盯着对面的三人。白泽琰、智化、艾虎,之前逃离的三名人犯,现在正与他同在一辆马车之中。

方才只是一辆马车相错而过,虽然里面穿出来的声音有些可疑,不过那是行人司专用的马车。外观与市面上最为常见的客运马车别无二致,但丁兆兰仅仅是分心对外一瞥,就分辨出来了。

最近的调查中,丁兆兰对行人司在案件中扮演的角色越发地怀疑起来,也找到了几条新线索,刚刚过去的车子或许也有相应的线索。

但丁兆兰现在的注意力都在车中其他三人身上,完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分心旁顾。

“丁捕头,别那么紧张。”智化和尚笑着,试图安抚丁兆兰,“我们可是自愿自首的,不会与你为难的。”

“是啊,是啊。”艾虎猛点着他光光的脑袋,又试图去推开窗户。

“别动。”丁兆兰盯着他,“老实点。”

智化和尚道:“丁捕头,通融一点,车里太闷,透透气。”

“俺已经够通融了,不拿链子锁了你们,还让你们坐车。”

艾虎叫道:“要真是通融,就送我们去相府。韩相公一向公正廉明,肯定不会冤枉无辜的。”

丁兆兰冷笑:“做什么失心疯,真当俺是蠢人,要是让你们去了相公府上自首,外面还不要传说是相公指使你们的?”他冷哼着,“老老实实去府衙,只要能抓住首恶,立下功劳,自然能饶了你们的性命。”

智化和尚合十念叨:“阿弥陀佛,和尚可是冤枉的。”

“冤枉不冤枉俺不知道。”丁兆兰瞥眼看了看上车后就一直沉默地望着窗外的白泽琰,“俺只知道抓这位白公子的时候,和尚你就在旁边……还抽了刀子。”

智化和尚又念了句佛号,“和尚是被逼无奈。”

丁兆兰摇头:“俺只知道和尚你拔了刀子,其他俺可不知道。”

“你根本就心知肚明。”小艾虎气急败坏。能一路追到白泽琰的身上,怎么可能不清楚智化和艾虎根本没有参与到枪击案中。

丁兆兰叹道,“是与不是,不是俺说得算的,得让相公和大府相信你们才是。”

他又对白泽琰道,“白公子,你可是想好了?”

“忒多废话。”白泽琰从窗外收回视线,“我要是不愿,你能勉强得了我?”

虽然前途莫测,但已经暴露了身份的他,不想牵连家人,就只有设法弥补之前的过错。

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也说不定,只要能将自己掌握的消息传出去。

……

夜已深。

一封急报送到宿直都堂的韩冈面前。

“南康郡公赵仲惠招供了,煽惑士子、收买枪手这两桩事皆他所为,同谋的还有谯国公宗辩,荣州防御使仲杰等六人。可惜他身子虚弱,招供到一半就突发疾病,抢救无效,死了。”韩冈将收到的消息草略地念给章惇,然后对送信而来的信使摇头道,“才一个时辰吧,人就这么没了?亏御史台也敢答应你家枢密。”

信使只是吕嘉问的亲随,被安排做联络,听了韩冈的话,也不知该怎么回话,只能讷讷地站着。

别看御史台狱名气那么大,实际上因为里面关的都是官人,住宿条件、饮食水平,都比京师之中一般水平的客栈都要强出许多。不说全都是单人间,铺设床铺的稻草都是每日更新,只吃饭喝水,洁净二字比外面的酒馆都还要讲究。

而且台狱中审问犯官,是严禁施加肉刑,棍棒皮鞭夹棍之类的刑具一概不许使用。一旦有所违背,被曝光之后,就算是宰相,也保不住台狱中人。即使没有加刑,只要台狱有人犯病亡,当事的台官、狱官都少不了要受惩处。

故而狱中待人犯,总是小心谨慎,台狱中出人命的事,几年都难得一见。

“或许是意外。”同样值夜的章惇代为解释,“这里的赵仲惠是一个,前面的赵宗枅也是一个,招供的内容都差不多,也没说两个都死。”他带着玩味的笑,有几分好奇,“望之也算有能耐,一个个招供得倒是挺快。”

信使道:“回相公的话,就是拿勺子弄些泥浆污物,在水里饭里搅一搅,强灌下去,就没有不肯开口招供的。”

章惇皱眉,这种审案的方法,简直是儿戏了,“命都要没了,还在乎一点脏?”

韩冈倒是理解了。

在台狱中好吃好睡,又无重刑,平添了让人犯认罪的难度。不过入住的官员们,通常是认罪很快的。也没有别的原因,只是落差二字,就让养尊处优的官员无法适应,最后被熬得很快招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