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朱台相望京关道(十一)(第2/2页)

对于韩冈的论断,毛永五体投地。因为例证随处可见。他见识过乡村里的集市,有的甚至是用鸡蛋来做衡货。梳子三个鸡蛋,发簪五个鸡蛋,十分常见。

之所以能派得上用场,因为这些衡货本身就具有价值,得到了人们的认同,也就是人们相信交易到手上的衡货有价值。

所以说衡货的本质便是信。

不过最常见的衡货还是钱。

钱最早是贝壳。并非贝壳值钱,而是稀少。

古者宝龟而货贝,以海贝为币。安阳殷墟中,出土了很多。

只是随着滨海之民借助地利而搜集大量贝壳,随着贝壳采集得越来越多,自然而然地就没人使用了。继而出现了金币。这里的金,是五金的金,金银铜铁锡。开采难,铸造也难,不会因多而贱。故而使用铜币,从周时,延续到金。

如今之所以铜贵钱贱,使得不法之徒融钱取铜,去铸造铜器,正好证明了铜钱本身与实际价值无关,而只跟信用有关。否则钱币的价格就不应该低于等量的铜器。

而朝廷铸币,就有义务维持货币的信用。

“昔年文潞公安抚陕西,有一官上书请废铁钱。事虽不遂,但谣言已传遍京兆府。市井之中,物价腾贵,而铁钱无人收用。文潞公使家人以绢四百匹至市上易铁钱,民间遂安,铁钱通行如初。他所做的,也只是恢复铁钱的信用。”

赵世将感慨着。不论这是不是示好旧党,韩冈利用文彦博为例证,在文章中把道理说得更为通透了。而且秉承了韩冈一贯的文风,都是论点、论据、论证俱全,证据都来自于身边随处可见的场景,让人看了就不由地信服。

在场的诸多人等,看了韩冈的文章,无不信服。

剩下的只是做和不做,以及韩冈想要他们怎么做。

所以他们需要冯从义。

……

“《钱源》。”

王安石对着面前的字纸皱着眉头。

平章军国重事,一人之下而已,天底下想要奉承他的不知凡几。从快报报社得到信报,拿到韩冈想要刊载的文章,比任何人都要早。

按照韩冈过去命名的习惯,也许应该改成《货泉追源》才是,那样已经很直白了,而现在的题目更直白。

轻轻将纸页折起,王安石重重地靠在椅背上,神色前所未有的沉重。

“大人,怎么了?”

王旁亲自端了解暑的饮子过来,却见王安石对着书桌叹气。

王安石将单薄的纸页递给儿子,有着淡淡的失落:“无一字提及义利,却没人比他说得更通透了。”

钱即是信。

义利之辩,至此可以休矣。

韩冈没有一句反对铸币,却明白地要求朝廷保证新币的信用。

人无信而不立,国无信而难存。

朝廷几次铸大钱,看似有赚,其实亏掉的是国家的信用,长此以往,信用耗尽,国何以存?

打仗之前都要发一道檄文,这叫名正言顺。韩冈这一回也是名正言顺了吧。至少在朝廷之外,所有人都会认为将韩冈阻拦于外是个巨大的错误——若有韩冈在朝,朝廷怎么会做出这样的蠢事?

与其空耗唇舌,不如穷究其理。

这正是气学的宗旨。

王安石沉沉一叹,他一意孤行坚持的新学,真的是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