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战后(第3/8页)

脚步声打乱了他的思路,他忙收起白纸条,向外望去,只见黄石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他忙让着坐说:“表弟,受惊了!”

黄石没有与他客气,一进屋就凑近苏振才身边说:“区长刚才找我谈了:县委决定,部队和干部很快要集中学习,只留一两个班看守粮仓。恐怕这一段时间情况不会有什么变化,如果有新情况时,以后再告。我要马上回去开会了,会后写一份材料来。”说着,他就要走了,将要到门口的时候,他回头细声地问了一句:“山里有什么指示吗?”

苏振才见黄石这样匆忙,不便多谈,只好说:“你先去吧,回头再说。”

屋子里,又剩下苏振才一个人,他忙把那块白纸烧掉,然后,给黄维心写了一封短简,放在一支半截空着的纸烟里,走出门口站着,等待着莫太送的到来。

不一会,莫太送来了。两人打过招呼,苏振才就殷勤地递过烟去,并划着火柴,亲手与他点着。就在这一忽儿,苏振才低声说道:“烟里有信,要马上送与黄维心。”莫太送轻轻地应了一声以后,大声说道:“谢谢你,再见!”这时,后面几个民兵已经走了上来,他们说说笑笑地离开了圩镇。

黄维心几乎两天两夜没眨眼了。他送走了林崇美后,往床上一倒,就搂着陈玉芬呼呼地睡着了。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午,陈玉芬什么时候起床,他也没有发觉。一会,忽然陈玉芬大呼大叫地从外面跑来:“维心,维心,不好了!”他蒙眬中忽地从床上跳了下来,惊恐骤然赶走了睡意:“什么事?”

“有人从圩上回来说,林崇美他们已往山里跑,解放军在后面紧紧地追着。”陈玉芬说时浑身发抖。

黄维心也被吓得好一阵没有说出话来。直到发现陈玉芬惊慌失措地追问着“怎么办?怎么办?”的时候,他才强作镇静地说:“莫着急,听听风声再说。共产党不随便捕人,只要没人告密,他们不会知道。最多说是给土匪强迫煮了顿吃的,那也不会是什么大罪呀!”

“哎呀,你别做梦了呀!你亲自找了黄蝠,又要我找了黄容来,你敢保险他们不讲你?我说叫你不要出头吧,你偏要出,这下不是惹火上身了?你看怎么办,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活下去啊……”说着说着,她伤心地流下了眼泪。

“黄维心在家吗?”是莫太送的声音。他一进大门口,就大声地叫着。

陈玉芬立刻止住了哭,并很快地擦干了眼泪,走出房门,迎着莫太送等几个民兵说:“有事吗?他刚出去,一会就回,你们进屋坐吧!”

莫太送瞪着独眼,气势汹汹地说:“回来告诉他,要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不准乱动。”说罢,他把一截烟头,放在嘴唇边,用力吸了一口,然后狠狠地照陈玉芬那双穿着白丝袜子的脚上砸去。不偏不正,恰恰砸在陈玉芬的脚面上。雪白的袜子,给弄脏了,把个陈玉芬气得满面通红。她想骂,却又不敢骂出口,只好低着头去抹袜子上的烟灰。莫太送狞笑着望望别的民兵,说一声“走吧!”就带着大家走了出去。

外面的一切,黄维心从窗子里面清楚地看在眼里。一见民兵们走出了大门,就立即跑到院中,上去捡起莫太送丢下的烟头,跑回屋里来。

陈玉芬跟着进了屋。她忽然明白过来:莫太送不是有意调戏她,原来是给他们送信来了。她忙从黄维心手里拿过那摊开了的小纸条,读了一遍,忽然有了主意:“我要去找黄容。”

黄维心不放心地说:“如果给民兵看见了呢?”

“我就说去找狗仔回来看牛。”

“好,那你快去,黄干回来就来不及了。”

陈玉芬刚走出了院子,忽又打转回来说:“不,你还是先躲起来。万一我前脚出去,黄干后脚就来抓你怎么办?这样吧,你先躲在地下室,即使出了事情也不怕。要是黄容能替我们说话,你再出来。”

黄维心说声“好!”就抱着他的二十响驳壳走进了后院。

头一天夜里,黄容一口气从莫家山跑回巢山村。还没到家,就在村边碰上了狗仔。

她一把把儿子抱在怀里,颤抖着问:“你哥哥哩?”

“和黄自心他们去了……”

黄容脑袋嗡的一声,明知已经迟了,却仍不死心地颤抖着问:“是真的?”她抱着一线希望:自己刚才听错了。

狗仔天真地回答道:“是,我亲眼看见哥哥被他们捉去的。”

已经到了门口,她有气无力地把门推开。里面暗沉沉的,屋正中饭桌上的一盏孤灯,被骤然而来的一股风吹得摇摆晃晃,周围,呈现一片怕人的沉寂。她呆呆地立在门口,一时百感交集,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又一桩桩地涌上了心头。当她又一次回忆起丈夫的死,自己坐牢受苦的情景,不由地一阵刺心疼痛。想不到挨过了十多年的艰苦岁月,盼得共产党来了,又有人把她的儿子从身边夺去。唉,为什么这样苦啊!她痉挛地用手抓住前胸,跌跌撞撞地向床上一扑,憋在胸中的一口冤气冲膛而出,爆发出一阵号啕大哭声。

狗仔也趴在妈妈身上,大声地哭起来。

哭了一阵,她不忍再伤孩子的心,便给他擦干了眼泪,说:“好孩子!别哭了,睡吧。”狗仔顺从地上了床,但一点睡意也没有,愣愣地坐在妈妈身边发呆。

“你想什么呀?狗仔。”

“我想哥哥。”

黄容这时才想起还有没弄清楚的情况,于是问道:“哥哥是怎么被他们捉去的?”

狗仔说:“你走后,我等了很久,一直到天黑,还没见哥哥回来,我就到村边去等。正等得着急,只见黄自心带着一群人来了,我忙闪过一边躲着,看他们在做什么。哪知他们一到村边,也躲了起来。我觉得奇怪。偏偏在这时,哥哥回来了,我正想喊他,哪知躲着的几个人一下子跳了出来,抱住了哥哥。哥哥还以为是别人和他开玩笑,嚷着‘莫吵’,谁知一回头见抱着他的人都是不认识的。哥哥正想反抗,黄自心却从一边闪出来,奸笑着说:‘水生,你看!’他指着那些土匪说:‘这是林司令的人,中央军回来了,今夜要打区政府,我们村上的民兵都去了,你也去吧!’哥哥说不去,黄自心他们就推着他走了。”

“狗仔,你说你哥会跑回来吗?”

狗仔摇摇头说:“不知道。”

黄容悲痛已极,迷迷糊糊地倒在床上,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直到陈玉芬推门进屋,黄容才猛吃一惊跳了起来:“你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