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3/6页)

郑永清乘小汽车,只带一个随从,来到乌拉街,距街内几公里,连遭到三团岗哨数次盘查,从军事角度看,马明金把警戒线设得这么远,沿途制高点又有兵把守,这是铁心要与新政府,不,应该说要与日本人开战。

马明金在简陋临时团部接待郑永清,只十几天的工夫,他人就变得黑瘦,不过,精神还是那么泡满。他已接到前哨打来的电话,知道来者是郑永清,见了面,还是很激动,张开双臂,抱住妹夫。

事关机密,只限于两人相谈,门外设两道岗,任何人不得进入。

郑永清先公后私,拿出熙洽的亲笔信,递给大舅哥。马明金问妹夫,看过这封信吗?郑永清摇摇头,马明清说他也不会看的,他从兜里掏出火柴,划着,毫不犹豫把信烧掉。郑永清没表现出过分的吃惊,这似乎在预料之中,临来时,他对熙洽说,很可能无功而返,熙洽沉思说,能阻止马明金不靠近吉林,也是一个效果。

“哥,熙洽的信你不看,但他还有个话,让我亲口对你说。”

马明金想阻止妹夫,又一想,妹夫是个循规蹈矩的人,此来也是奉命行事,回去是应该有个交代的。

郑永清:“熙洽说,你要是听从新政府,马上提升你当旅长,还有一个职位,吉海铁路守备司令,两个可任选其一。”

马明金:“你告诉熙洽,我决意,以血肉之躯,与倭寇周旋到底。”

郑永清苦笑说,他的使命已完成,接下来,是妹夫与大舅哥之间的谈话,不过,接下的谈话,他问得少,怕担上刺探军情之嫌,这一点他多虑了,马明金根本没想那么多,还像在家时,对他娓娓谈起近来的境况。

马明金与冯占海已有了新的联系方式,他对妹夫说,明天冯占海将通电全国,揭露熙洽的卖国行径,宣布脱离熙洽,组成吉林自卫军,举义旗抗日。他和一些爱国人士,都在通电上签字,明铁血之志。还有,张作相对熙洽卖国之举,表示了极大的愤慨,通电遣责,并申令吉林军政人员,不要听从熙洽发布的伪令。近日,将派身边官员诚允到黑龙江省境的宾县,在哪里重建吉林省政府。

郑永清不是相劝,只是在说自己所虑,他问大舅哥是否考虑到,东北几乎全部失陷,张作相把政府设在宾县,不过空壳而已,能起多大作用?假如先委身于日本人,等待时机,再图大事,是不是一条出路呢?

马明金反问:“若人人都明哲保身,抱着这种幻想,明是委身,实为投敌,这不与熙洽一样吗?”

郑永清:“哥,你想没想过,你们孤军奋战,没有后援,活动地域狭小,万一有一天,支持不下去咋办?”

马明金:“永清,我们之间,不需豪言壮语,但身为军人,守土有责,别人所为,我不能左右,就我来说,若不战自降,生不如死。”

郑永清神情有些不太自然,心中多少有些惭愧,想自己与大舅哥一同走入行伍,而今却有了不同的选择,他不能不承认,他缺少军人气慨。唯一尚可自慰的,他是旗人,追随熙洽,也是在实现一个抱负,或者说是人各有志吧!

马明金不想让妹夫难堪,抛开妹夫这层关系,两人情感如同兄弟一般。他心里知道,妹夫来做说客,公务占其一,关心挂念成份更大,这一点不必寒暄,也不用语言去表述,两人都能心领神会。

郑永清客观地讲起吉林目前的军情,他说三十二团、三十三团回防吉林后,两个团长已明确听命于新政府,熙洽还从延吉、长春调来四个团,组成外围防线,日军也增加兵力,在内城构筑第二道防线,这些部署都是为了防御冯占海、马明金的进攻。他说到这儿,掏出一张军事部署图,这是绝密的,他私自绘制的。

马明金接过来,妹夫此举,足证明他是一个重情义,有良知的人,他不想说什么感激的话,只是让妹夫,以后不要这么做,这是很危险的。

郑永清思忖,说出熙洽,不,主要是酒井威吓的话。他想熙洽信中一定有这个内容,可是大舅哥烧掉了。他说,如果冯占海与马明金进攻吉林市,日军将屠城,实行焦土政策。还有,日本人会把马家的人……郑永清说到这儿,迟疑着,还是说出来,他说来时,大院门口站上日本兵……

马明金在妹夫刚一进门,就迫切想知道家中的情况,父母、两个儿子,还有弟弟,妹妹,这都是最让他牵肠挂肚的,他没有问,怕听到不愿意听到的,那样即便动摇不了他报国之心,也会造成一定干扰。听妹夫这么说,他即愤怒又担忧。

郑永清说,他会尽最大能力,保护和照顾好家人的,这是不是一句空话,他也只能这样安慰大舅哥了。

马明金对妹夫不想说什么感激话,不过,想到国,想到家,想到目前全团官兵处境和今后的去向,他心里不免也有些迷茫。

郑永清:“我来时去爹哪儿子。”

马明金:“他老人家有话对我说吗?”

郑永清默然片刻:“爹只是摇摇头,啥话也没说。”

马明金:“啥也没说?”

郑永清点点头。

马明金垂头感慨,他能想象出,父亲当时的复杂心情,他知道父亲是个刚强的人,他摇头什么也不说,那就是表示有很多话要说,只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郑永清心里压抑,但也不能总这么压抑下去啊,所担负的说客公务,已完成了,那么就说点轻松的话吧,唉!说到轻松,在这个时刻,在这种气氛下,会有什么轻松啊!他又从兜里掏出一封信,推给大舅哥。

马明金一看那绢秀的字迹,就知道写信的人了。

郑永清笑说:“你要不想看,也烧了吧!”

马明金也笑了,把信放到抽屉里。

郑永清说,昨天徐兰香就把信给他了,今天他走时,她又找到他,要随他来,他好番劝说,最后徐兰香红着眼睛走了。但还是让郑永清见到马明金替她说一句,对不起。郑永清听不懂这对不起之语的内涵,想必大舅哥一定是明白的。

马明金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他知道在龙潭山后与徐兰香跑马时,说出那句话,伤害了徐兰香,他也很后悔,想找个机会,向徐兰香解释或道歉,没想到拖了几日,“九一八”事变突发,他率队离开吉林市,再也没见到徐兰香,鉴于目前状况,恐怕很难重逢了。

郑永清:“你不想给她捎个话,或回封信?”

马明金想了想说,没什么话要说,也不想回信,见郑永清诧异地看着他,他苦笑说,今后走上战场,还是少一些儿女情长,少一分牵挂为好。他不是自私,而是在为徐兰香考虑,她年轻,不该把终身托付一个生死难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