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霍善没管公孙敬声生没生气, 而是专注地研究起眼前这小孩儿的病症来。

这小孩三岁了,已经会说话,平时还挺活泼的,可惜昨晚上吐下泻后早上醒来便不能说话了。

怪就怪在他不是发不出声音, 只是讲不了话而已, 哭闹起来很正常,吃喝起了也正常, 没出现吞咽困难的情况。

既然小孩子说不了话, 便只能由带他过来的母亲讲清楚这些情况了。

后头等着治病的人听了这等怪事, 忍不住说道:“不会是这孩子懒得说话吧?”

听到周围人的猜测,小孩很是不乐, 想要为自己辩解, 又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当即嘴巴一扁、眼睛一红, 想哭。

霍善问明情况,又给孩子诊过脉, 一时有些犹豫。主要是他脑海中的许多方剂都不适用,不是治不了这毛病, 而是手头没有现成的药材。

比如《金匮要略》里面提到的药方需要用到牡丹皮, 长安如今还没栽种牡丹呢。

霍善只能转头请教夏老头该用什么方子好。

这病不是喉咙出了问题,而是肾怯不能上接于阳,得补肾。要是搁在明代,开个钱乙的地黄丸就好了;再往前几代, 也还有《金匮要略》中的肾气丸可以用。

没有现成方剂的情况下, 霍善就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夏老头听后起身坐到霍善的诊案前看过那小孩的情况, 确定霍善的诊断无误后便报了个药方让学徒去抓药。

妇人带着孩子入内取药了,霍善的诊案前就空了。

这时李时珍跑出来酸溜溜地插了句嘴:【唉, 自从认识了这老头儿,你有问题都不喊我们了,真是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霍善和他掰扯起来:“你知道我们这里没有牡丹皮吗?”

李时珍:【……】

这个他还真不知道,谁想得到长安洛阳这会儿根本没有牡丹?

这方子一开出去就露馅了!

李时珍瞧向旁边脸臭臭的公孙敬声,二话不说直接转移了话题:【这人是谁?】

霍善告诉他这是他表叔公孙敬声。

李时珍恍然了悟:【这就是那个一人入狱连累全家的公孙敬声啊。】

霍善不明所以。

李时珍就给他讲了讲,这公孙敬声挪用军费差不多两千万钱,事发后被关进牢里去了。

公孙敬声的父亲公孙贺为了捞出自己的儿子做出了极大的努力,结果反而赔上了举族性命。

公孙贺终归没能在丞相位置上善终。

难怪他当初被委任为丞相时腿都软了,只差没哭着让刘彻收回成命。

着实是汉武一朝的丞相不好当啊,没蹲过大牢都不好意思说你给刘彻当过丞相!

公孙贺一家的覆灭只是开始而已,众人见卫家原来这么好搞,依葫芦画瓢给太子和皇后也来了一出巫蛊之乱。太子和皇后也一命呜呼了!

公孙敬声挪用的两千万军费是什么概念呢,用汉灵帝时期东汉朝廷官方卖官鬻爵的标准来看,花五百万钱就能得到一个关内侯爵位。

约等于公孙敬声挪用了四个关内侯爵位!

刘彻知道后哪能不震怒。

我拿你当外甥,你却当起了蛀虫,简直不能忍!

江山社稷那可是刘彻真正的心头肉掌中宝!

至于为什么这贪污问题居然赔上全家,当然是因为其中还涉及了刘彻晚年更不能触碰的问题:你们居然埋巫蛊咒我死!

这就是公孙贺捞儿子的时候被人反咬一口安上的罪名。

找个地方埋点巫蛊用的玩意多简单,反正别人信不信没关系,只要刘彻信就可以了。

刘彻搞了一辈子的封建迷信,对这些东西是深信不疑的。

当初陈皇后被废到长门的理由就是被人告发她想靠巫蛊邀宠,而公孙贺一家被族杀也是因为被人告发用巫蛊诅咒刘彻。

一场人为构陷的巫蛊之祸,将卫太子一系给连锅端了,连卫皇后都在宫中自杀。

所以别小看纨绔的能耐,孩子不好好教,迟早全家都遭殃。

霍善听得一愣一愣的。

接着他看向公孙敬声的眼神都不对了。

公孙敬声在旁边看了半天,发现这小子看完病根本不会开方,可见众人说的小神医根本是忽悠人的。

装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见霍善朝自己看了过来,公孙敬声哼笑一声:“你看着我做什么?”

霍善想到对自己很好的太子叔,对公孙敬声的观感就不怎么好了。

养儿不教,全家遭殃!

看来得找机会让那素未谋面的姨公姨婆好好教儿子了。

可是他一个小孩子的话,旁人又怎么听得进去呢?

霍善小小的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先给公孙敬声瞧过病再说。

他开始认真观察起公孙敬声来。

中医治病在见到患者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了,观其色听其声便能有个粗略的判断。

公孙敬声瞧见他那又是叹息又是打量的怪模样,只觉心里很不舒服。

怎么感觉这小子看他的眼神不太对劲?

霍善道:“后面还有许多人等着呢,表叔你坐下来我给你看看。”

现在公孙敬声还是个少年郎,没闯出贪污近两千万军费的大祸,霍善也不好说什么。

既然公孙敬声是患者,他便给他瞧瞧就是了,他还跟着李时珍去狱中给人看过病呢。犯人都有被医治的机会,何况公孙敬声现在啥都还没干。

公孙敬声听他当真要给自己诊病,本想说“我根本没病”,转念又觉得来都来了,不如为难为难这小子,看他能掰扯出什么来。

霍善查看完公孙敬声的情况,心里基本就有数了。他说道:“你这情况和刚才那孩子倒是有些相像。”

公孙敬声回想了一下霍善给那孩子的诊断,一时没想起对方到底是什么毛病。

倒是那几个跟着他挤进来看热闹的纨绔朋友中有人记性不错,给公孙敬声和众人提了个醒:“哈哈哈哈,他说你需要补肾。”

经他这么一说,不少人也想起来了,霍善刚才讲那孩子之所以突然说不了话是因为“肾怯”,至于什么“不能上接于阳”大伙都没听懂。

大伙只听懂最后的治疗方案:补肾!

公孙敬声脸色都黑了:“你什么意思?!”

霍善跟着孙思邈他们学了那么久,对待患者是非常有耐心的。既然公孙敬声都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霍善便决定给他仔细讲解一番。

“你先跟我念段打油诗试试吧。”

霍善提议道。

众人不解:“打油诗是什么?”

霍善道:“就是一个叫张打油的人写的诗,可好记了,保证一听就能记下来,正好可以验证一下表叔的病症!”

不知道为什么,公孙敬声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没等他阻止霍善,这娃儿已经站起来朗声给大伙念起了张打油的成名作《咏雪》:“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