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义纵还没下衙回家, 东方朔通报姓名后便见到了义姁。

义姁已经年近五旬,保养得却很不错,主要是瞧着精神奕奕的,没有丝毫老态。这在许多汉代人身上是很难瞧见的, 受限于生活条件与医疗条件, 许多人过了三四十岁便迅速衰老。

很多人甚至活不过五十。

听了东方朔的来意,义姁很有些吃惊。

倒是霍善得知义姁医术了得, 积极邀请对方过府为冠军侯府给府中上下看诊。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医家!

从前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 全都是他师父这位方士顺便给治好的。

说起来义姁本也是野路子起家(事实上汉代也没有十分正统的医学教学机构), 声名鹊起以后才被请到长安为太后治病。

在汉代,医、巫、商贾、百工都不属于良家子, 若是混不出什么名堂来的话入仕或嫁娶方面会比较吃亏。

义姁早年沉迷学医认药, 错过了择婿的好时机, 后来她能靠行医养活自己了, 便觉得择婿只会耽搁自己治病救人,又不是交不起那笔赋钱。

没错, 汉代女子想要单身不嫁人,那是得每年给官府交钱的。

男人也要纳税“一算”, 从十五岁纳到五十六岁, 也就是从十五岁起每年给官府缴纳一百二十钱。

单身女子又不一样,汉惠帝感觉大汉人口不够兴旺,所以规定十五岁到三十岁这个年龄段的女子如果待在家里不嫁人,那就得纳赋“五算”。

足足是男丁的五倍!

为了不花这笔冤枉钱, 各家可不就赶紧给自家女儿说亲吗?

没满三十岁也不能守寡, 守寡了得每年白给官府六百钱!

还是文景年间休养生息, 大汉人口剧增,这种按人头收的赋税才降到了一年每人四十钱。

一年两百的赋钱, 对义姁来说不算什么难事。

后来她为王太后治好病、让弟弟当了官,自己也过了要缴纳五倍赋税的年纪,所以她得以一直待在长安研读医书以及行医治病。

像东方朔这种邀约,义姁平时也接到不少,都是长安城中有名有姓的人家。

只是这冠军侯府,她还真没接触过。

义姁取出自己行医用的药囊,随东方朔一同出了门。

三人才刚走到门口,便撞见了从外头回来的义纵。

义纵认得东方朔,见到他后眉头皱了皱,询问他阿姊这是出去做什么。

义姁一五一十地与他说了。

义纵道:“早去早回。”

说完竟是不搭理东方朔,转身进府去了。

义纵是刘彻提拔起来办事的,一向看不惯东方朔这种每天动动嘴皮子就能在御前露脸的家伙。

东方朔不以为意,将霍善抱上车后坐到了赶车的位置上,与义姁闲聊起来:“你这弟弟性子太独了,得叫他多交些朋友才是。否则的话,估计很容易大祸临头。”

也是两人算得上是朋友,东方朔才多劝义姁几句。

义姁听后眉头皱起。

她当初便觉得这个弟弟不适合当官,他行事尚义任侠,若是当个游侠儿还好,走了仕途便与旁人格格不入。

义姁叹息着道:“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我也劝不了他什么。若是他当真出了什么事,兴许陛下能看在昔日的情分尚让我替他收尸吧。”

听义姁这般悲观,东方朔倒是宽慰起她来:“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用得上你这弟弟的地方还挺多,只要他能好好办差,一时半会应当也不会有事。”

义姁没说什么。

自家人知自家事,她早便看出来了,陛下让她弟弟办的事没那么容易办成。要不怎么自从调到长安当这个左内史,她弟弟就整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两家离得确实不算远,两位老朋友只说了那么一会话,冠军侯府就到了。

霍善对两人的对话没甚兴趣,一路上都趴在车边往街道两边看。等瞧见冠军侯府到了,他也不等人抱,自己便跳下马车。

正巧霍去病从军营回来了。

霍善马上跑过去喊人。

霍去病看向多出来的东方朔和义姁,眉头挑了挑,把霍善抱起来问:“你这是去哪里了?”

霍善道:“东方叔父说,可以请医家过来给府中所有人看看。”

他还有模有样地给霍去病讲起治病如救火的道理,你若是一开始就发现起火了,赶紧把火给扑灭,损失肯定是最小的;可你要是发现起火了还不管,觉得等会儿它自己就灭了,那说不准能烧得你倾家荡产!

所以咱得定时请医者来看看身上有没有起火的地方,千万不能讳疾忌医!

霍去病听他讲得头头是道,只觉怪有趣的。

到底是自家孩子的一片孝心,霍去病自是依着霍善的意思把义姁请入府中。

只是瞧见大摇大摆跟着往里走的东方朔,他又忍不住多看了对方一眼。

这家伙别的不说,身量倒是高得不像话,难怪敢吹嘘自己身高九尺有余。

一行人入了府,义姁先给霍去病几人看诊。在霍善的强烈要求之下,霍去病排在了第一位。

面对给这位赫赫有名的冠军侯,义姁是非常慎重的,严格按照《素问》中的三部九侯来查体。

所谓的三部九候,指的就是将人体分为上中下三个部分,每个部分又分三候,于是一共有九候。

医家通过这九候的综合诊断,来确定这人身上到底有哪方面的毛病。

比如中部分为天、地、人三候,天候看肺,地候看胸,人候看心。

所以这时候各类医经中提及的诊脉,远不只是在手腕上按按而已,而是一种全身性的全面查体。

《伤寒论》序中就曾经谴责一些医家问诊全靠口才,聊上几句就给人开药,诊脉之看手部不看足部,一个两个全都“三部不参”,对患者的九侯连点模糊的概念都没有,无异于管中窥物!

你说你用个管子看东西,能看出它的全貌吗?

肯定是不能的吧。

霍善分别见过张仲景他们几人的诊脉过程,此时再看义姁的诊脉便不觉稀奇了,还让金日磾也坐下来让他给摸摸。

上部的天候是摸摸头角,能摸到一跳一跳的脉动;地候是看看口齿有没有啥毛病;最后的人侯是看看耳目,指头按在耳朵前也能摸到一跳一跳的脉动。

义姁见霍善有样学样地拿金日磾来练手,笑着问道:“你想学医吗?”

霍去病闻言也看向摸人家金日磾摸得兴致盎然的奶娃娃。

霍善夸下海口:“等我把这些本领全学会了,身边的人统统不生病!”

可惜他学了半天也只学到点表面功夫,并不知晓这些脉的沉浮滑涩是怎么个说法。

好难哦!

霍善感觉自己的小脑壳里记了许多东西,却不知道这些东西该怎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