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你知道我们是抱错的?你知道?

应彬死死盯着路澄的眼睛, 却从那带着复杂情感的眼神里,读不出任何自己想要的情绪。

路澄不再说一句话,只是笑起来。

他的眉眼很舒展, 写意而轻松。

似乎这点写意和轻松, 是度过千山万水所有困苦地来到他面前的从容。他身披风霜走过很远的路, 如今走到应彬面前, 目视锦服华裘, 却轻轻一笑。

而后悄然走远, 径直走向未来。

他确实转身就走了,路过江鹤的时候,收到江鹤一个“别管我我还要看戏的眼神”, 于是自己走掉。

只留应彬站在原地。

应彬踉跄几下,往后靠在墙壁上,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他在茫然无措里出现了幻听。

耳边一直有人在说话,是不同的声音, 贯穿耳道, 直通大脑,满脑子都是那些回声。

“他知道了,他一定是知道了……所以这是暗示,是他想通一切后给的暗示。”

“不, 他怎么可能知道呢?如果不是因为季柯丞帮你, 你都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

“他知道, 他想回去, 他肯定是想换回来!不、不行, 绝对不行……”

应彬用手背遮住眼睛,发出低低的笑声。

江鹤看神经病一样, 看着应彬越笑声音越大,最后肩膀不自觉地抖起来,顺着墙壁,慢慢滑下来,直至坐在地上。

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计划,一切都没有按照他的想法进行。

按着他的计划,路澄应该是个没什么见识,对他这种太子爷殷勤小意的男孩子。

他送些礼物,请他在望月吃吃饭,他就会陷入爱情的陷阱。而后一切顺理成章。

等事情被应炫海发现之后,他也只能看着真假少爷永远绑定在一起,而应彬永远是这段关系的主导。

结果,完全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路澄一点不动心!半点爱情的苦都不想吃!

路澄面上温和,似乎对着谁都是小太阳,都好说话好性子,约他吃饭他也去,还喜欢狗喜欢猫喜欢毛绒绒小动物。

可路澄心底是自有沟壑的,泥潭沼泽般有着自己的想法。他是外热内冷的那种性格,他竖起戒心就永不会放下。

他看着应彬的眼神,总感觉他在看傻子。

走近他的心很难,更何况应彬别有目的。恐怕全程路澄都是在作弄看戏,直到如今撕下脸皮,他自身难保满面疮痍,他却仍光风霁月温和有礼。

应彬心底泛起撕裂般的痛苦。

他输了,他也完了。他只能是等候宣判罢了。他别无他法。

要不要求求爸爸?

应彬跌跌撞撞爬起来,他顶着头晕目眩,往回走。

他可以求求爸爸,做最后的挣扎。在爸爸面前卖乖讨巧,趁着事情还没暴露的时候,唤起养大的情分。

等回到瑞慈,见到应铉海的时候,应彬刚扯出一个讨好的笑,就看见应铉海甩了一个文件过来。

“我查到他的身份了。那个询苍。”

应炫海很明显有些嫌弃应彬,甚至被应彬的蠢嫌弃到有些无语了。

他问:“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应彬脸上挂着假笑:“爱叫什么叫什么呗,爸爸。那些事情都是下面的人做的,我只要拿稿子就行了,我在乎他叫什么名字干嘛呀?”

应炫海又觉得心脏疼了。

他恨铁不成钢的看应彬一眼:“如果你要做事,至少周全首尾!”

在得知应彬到处买稿子,眼看着不像是遗传了妈妈的文学才华后,应炫海也接受了这点。

不然呢?亲生的孩子,还能扔了?

可应炫海觉得,文学天赋、文字灵气那种东西,可能过于虚无缥缈,你继承不到妈妈的才气,但爸爸的脑子你总能继承到吧?

你不像妈妈那样不食人间烟火般的灵动,那总要像爸爸这样,心思深沉能力强悍,进能白手起家,退能爱护你妈,对吧?

怎么孩子脑子也不好啊?你买稿子不跟人家见一面谈谈?

你要威胁就威胁到底,压服打怕,叫他生不出一点背叛你的心思。

你要亲切就亲切到底,利益捆绑从始至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叫他恨不得抱紧你的大腿,不会想一星半点别的。

你既没有威胁死他,也没有贯彻亲切,你叫他始终记得这点,一旦有机会就会报复回来。你这是在做什么?搞笑?还要爸爸帮你?你多大了?

应炫海见应彬没有要翻开那文件的意思,就提高音量:“因为你如果关心一点儿,你就知道,他的名字是,路澄。”

在应彬惊恐瞪大的眼睛里,在应彬脑海里一片空白的刹那,应炫海一字一顿:“你的男朋友,路澄。”

应彬:“……爸爸?”

他每一个字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却一点都不想去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恨不得耳朵聋掉,彻底听不见爸爸此刻在说什么。

询苍怎么可能会是路澄啊?

“那我是什么?”应彬喃喃开口,“我是彻头彻尾的笑话?我被他算出了各种反应,我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间?”

他觉得气管被黏腻附着,一口气都难以喘匀。

几次急促的呼吸后,心口传来猛烈的跳动,脑神经连带着尖叫般地疼痛起来。

应彬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不只是情绪要崩溃了,整个人身体状态也到了崩溃边缘。

他低低地哭出了声:“我应得的,我应得的……”

陷入了梦魇一样,只呢喃着这四个字。

应铉海到底是做父亲的,看应彬这样,即便是觉得他蠢而想生的气,也都先尽数散了。赶紧叫人把应彬送回家,叫上家庭医生好好调养。

他知道是应彬的错,但也觉得对于孩子的刺激太大了。

思考良久,他决定和路澄私下见一面。

等路澄到达瑞慈,被应铉海的特助带着去见他的时候,也第一次走进了瑞慈高耸的办公大楼。

站在总裁专用的直达电梯里的时候,路澄在想应铉海到底想和他说什么。

怎么维护应彬?还是怎么找借口镇压他。

等终于坐到应铉海对面的时候,他近距离地看着应铉海斑驳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

是个很有威严气势的老头,鹰视狼顾,即便脸上带着病容,可还是能叫人心底颤抖,提高警惕心和注意力。

问好之后,陷入长久的沉默。应铉海想给路澄压力,但路澄,实际上一直观察着他。

从脸上打量到穿衣,垂眸看着应铉海不自觉会发抖的手,手背青筋鼓起,密密麻麻纵横着青色的血管,在松弛带皱的手背上更显得夺目。

他是个比自己实际年龄,还要老很多的老头。

路澄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

应铉海也在观察路澄。他看着路澄微微下垂的外眼角,看着他面无表情时候无辜甚至带着丧气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