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未名(第2/3页)

无线电里面静默,随后,是谭佳宁说:“今天先休息,后天再看情况。”

为了防止误会,梁牧也重申:“明天不登顶。重复,明天不登顶啊。”

两天后,风暴暂缓,天终于放晴。当地夏尔巴向导这才说:“天气不错,可以爬了。滑降我不太懂,你们来定。”在喜马拉雅这样的高山上面玩儿登滑的人少,在北坡做这件事的人更少。

众人注视之下,池羽背着板子爬了旁边一个小坡,感受了一下雪况。而郭凡和李长洲在下面架着摄像机。

雪还算松软,降雪量非常合适。梁牧也看着他滑,也说:“对于这么陡的山来说,有点雪是好事。”

池羽滑到摄像机面前停住,没呲雪墙。

向导看向了王南鸥,王南鸥冲梁牧也抬下巴,而梁牧也则看向池羽。所有人都等他一句话。

慕峰的大本营在4350米,而北坡,为此次攀爬设置的高海拔营地比北坡大本营还更高一点,在5394米。适应性训练这些天以来,梁牧也觉得,池羽的一切都比以前更重了——他的呼吸,他的情绪,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决定。

“雪况不错,但是我想再等等,”池羽说,“新雪,刚下还不到24小时。我们等明天。”

滑降只有一次,拍摄也就只有一次。天气窗口还有整整一星期,他们有时间选择气候最好的一天。宁可错失机会,也不冒没必要的险。他等得起。

梁牧也点点头。他知道,哈希勒根是真的给池羽上了一课。没有白跌的跤,也没有白走的路。

“OK,那就明天。你去歇会儿,我和李老师拍点外景。”他接过来池羽的板子。他这次带了两块板子,他最喜欢的自由式完全对称的大山滑行板Vitesse Icarus,和“钢板一号”Vitesse Mothership,切割大山野雪的利器。吸取慕峰时候的教训,固定器他也带了两套。

梁牧也把Vitesse Icarus插在雪地里,正拉远景。阳光照在金色羽翼上,泛起细碎的光芒。

次日清晨五点半,池羽从营地整装待发。钟彦云陪他爬到半山腰一个山脊突起处架好机位。随后,他打开腰间绳索固定器。

“我就陪你到这儿了。池羽,刚刚全程我在你后面看着,你做的特别好。按照之前练习的,就一步一步走。看准了就下手,别犹豫。相信器械,相信自己。”

攀高山冰的大忌,一个是下手凿冰镐的时候用力过猛,一个是腿部冰爪乱晃,都容易导致冰体开裂。大道至简,钟彦云最后嘱咐他这八个字,竟和他在密云给他上攀冰第一课时候说的一模一样。

池羽点了点头。钟彦云按下对讲机通话按钮,说:“一号,我们到位置了。保护摘了,我架机器,池羽继续往上。”

大概五秒之后,对讲机那边传来一道让人心安的声音。

“一号收到,”梁牧也又叫道,“池羽。”

池羽凑近钟彦云——他自己的对讲机挂在肩带上,但此刻风很硬冷,钟彦云示意他不要摘外层手套。

“嗯,我在。”

梁牧也说:“加油,你可以的。”

此刻,他正站在李长洲旁边,透过千倍超远镜头传导至监视器的画面,聚精会神地看着山上那个小点。池羽今天穿了速迈赞助的大红色雪服。他能想象池羽面罩之下的表情——一定是抿起嘴,似笑非笑,目光澄澈而坚定。

片刻后,对讲机响了。池羽在那边说:“OK,copy。走了。”

梁牧也下意识地又去按通话按钮,又立刻放开。攀登有关的注意事项,他相信钟彦云跟他嘱咐到位了。而此刻的不安是他自己心中的情绪,他需要自己处理,而不是说更多话影响对方。

于是,池羽听到无线电又响了一下,简洁、短促而有力。像一个回吻。

最后五百米垂直高度,池羽爬了整整四个半小时。北坡的天气多变真不是危言耸听,早上还万里无云,现在这会儿,乌云竟然把顶峰整个遮住了。爬到最后一百米的时候,他每分钟只能向上挪一米。

梁牧也忍了大概五分钟,还是王南鸥先按捺不住。他还是带团时候的习惯,一旦无法目视,就要通话确认。

“池羽,给个情况汇报。上面怎么样,我们一号位看不见。”

那边没有答复。理智上,也都知道那是因为他需要找到合适的脚点,空出一只手按通话按钮。可任何沉默都如同十倍之长。

大概过了三十秒,池羽的声音响了起来:“这能见度……二十米吧,大概。最多了。我爬到顶,在旁边找个地方等。”

梁牧也默默点头。王南鸥说:“好。”

这一等,就是一个半小时。下午一点半是王南鸥设置的折返时间,在此之后,无论如何都要爬下山。

而天公不作美,直到这个时间,乌云仍未散去。

是对讲机响了。池羽说:“给我五分钟吧。我觉得……”

王南鸥把向导拉到旁边说了点什么,见向导摇头。王南鸥往回头一看,梁牧也举起了手里面的对讲机。

“……再给他五分钟吧。”谭佳宁都心有不忍。

梁牧也摇摇头,低头看手表翻到1:30。随后,他按下对讲机道:“关门时间到了。池羽,往下爬吧。”

没有回复。

“老钟收到也给我回复一下。”

钟彦云正在半山腰的机位原地静等,他回得很快:“收到。”

梁牧也久不见池羽回复,声音里压抑不住焦急。他又叫了一声:“池羽。”

是,乌云只笼罩了山峰最上边的三分之一,可那也是坡度最陡的一部分,若池羽执意在视线不好的情况下滑降,后果不堪设想。那一刻,他脑中出现了最坏的画面——池羽不顾劝阻执意滑降,被流雪带倒,跌落雪脊后再也站不起来。

无线电响了一声,可没回应。

他抓起对讲机,低声吼道:“池羽,你他妈给我下来——”

无线电干扰了。池羽打断他,冷静的声音响了起来:“梁导,copy。刚刚麦克绕线了。”

梁牧也立刻闭嘴了。

王南鸥举着望远镜,看着阴云笼罩的山顶。大概三十分钟后,池羽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他正稳步下降。

王南鸥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还给了梁牧也肩膀一下:“真是,凶什么凶。”

正好是他那个右肩膀。梁牧也龇牙咧嘴,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那天晚上,池羽爬回营地帐篷,一句话也没说。王南鸥和谭佳宁面面相觑,最后,是梁牧也说:“累了。没事。”

往上爬,他用了六个小时十五分钟。往下降,又三个小时。一厘米的雪都没滑上,板子背了一路。梦想近在咫尺,却不得不掉头回来,无异于酷刑。

登山难,折返更难。他知道池羽心里有多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