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第2/6页)

“皇上那年亲征柔然……”凌羽说了一半,两眼却怔怔地看着前面,不说下去了。裴明淮等了片刻,见他还是不开口,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那时候就走了,一直闭关到现在。”凌羽淡淡地道,“我那时练功练岔了,伤损极重,匆忙之间找了座不知道名字的山,好在没什么人。我糊里糊涂的,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也不怎么记得之前的事……”

裴明淮盯着他,道:“你到底闭关闭了多久?”

凌羽过了很久,才说道:“十年。”

裴明淮这时才明白凌羽在朝天峡所说那番话的意思,一时间只觉茫然,怔忡难言。不由得问凌羽道:“你就不觉得寂寞么?”

凌羽两眼也不知望着何处,淡淡地道:“我都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又有什么寂寞不寂寞的。山中数日,世上千年,我这也不过才十年罢了。只是,虽然也就十年,却也已经物是人非了。”

裴明淮竟不知如何答言,只听凌羽又道:“我出来的时候,江湖上就开始流传那话了,甚么藏宝在朝天峡天心殿的。我心里奇怪,就跟去看看,还遇上你了。”

裴明淮皱眉,道:“平原王真没死?”

“没死。”凌羽道,“不过我也很多年没见他了,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裴明淮听他口吻里殊无恨意,奇道:“他这么对你,你还挂着他?”

凌羽淡淡一笑,道:“我要帮我大哥呢,那就是害皇上。要救皇上,那就是在坏我大哥的事。我真是左右为难,要是从没出来过就好了!好啦,你要问的都问完了吧?我要歇着了,明儿是大日子,你我各安天命吧。”

裴明淮自身上拿出那支紫玉短笛,道:“你当日在朝天峡吹的曲子,我总觉得耳熟,好像听过一样。”

“你想再听听么?”凌羽笑道,“拿来吧。”

他拿了紫玉笛就唇而吹,调子清婉悠扬,透明如山泉。见裴明淮还在苦想,凌羽放下了笛子,道:“不用想了,你听过的曲子就是我吹的。只不过,你那时候还小,最多几岁。你师傅回宫的时候跟我交过一次手,他跟我师兄是旧识。要不是我不愿意,皇上本来是打算要我教你武功的。”

虽知凌羽说的是实,裴明淮仍然是感觉古怪得很。明知不能逆天而行,面前的人容颜却永如少年,突然记起在凤仪山见过的姜优,貌若天仙,却是红颜腐骨。

只见凌羽两眼呆呆地盯着前面,那曲子却越吹越急,都快走调了。面前江水忽然水流骤变,一道水龙卷起,裴明淮隔这么远都能感到劲气如刀,叫道:“你住手!”

凌羽一怔,慢慢将紫玉短笛放了下来。只见江水骤平,裴明淮瞪着凌羽说不出话来,又听凌羽低声道:“我真的是只想回家,你就别再问什么了,好不好?从此以后,你们都再不会见到我了。是我错了,我本来就不该出来的。”

裴明淮道:“你既说天鬼是你大哥执掌,那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天鬼是什么?《泰族训》云:墨子服役者百八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刃,死不还踵。昔年儒墨曾集于淮南王门下,后淮南王被诛,株连门下,墨家从此消匿不见。我一直想知道,为什么天鬼要自命为鬼?”

凌羽看了他一眼,道:“墨子是怎么说为贤之道的?”

裴明淮一怔,答道:“有力者疾以助人,有财者勉以分人,有道者劝以教人。若此,则饥者得食,寒者得衣,乱者得治。若饥则得食,寒则得衣,乱则得治,此安生生。”

凌羽笑道:“人积道无极,不肯教人开蒙除生,罪不除也。”

裴明淮又是一楞,咀嚼半日,缓缓地道:“我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是你能练成御寇诀,而你师姊练不成了。”

凌羽哼了一声,道:“那个什么,叫什么来着,对啦,沈太傅,他都说不过我!不过,我能练成还是因为我跟常人多少有点儿不同啦。”也没看裴明淮脸色,又道,“跟你说了半日,嘴都干了,给我点儿水喝吧。”

裴明淮道:“你喝不喝酒?”

“就喝一样,你身边肯定是没有的。”凌羽笑道。

裴明淮倒生了好奇心,道:“什么酒?”

“葡萄酒啊,你不可能带着这个到处跑。”凌羽道。裴明淮笑道:“你倒真是娇贵!你若是跟我回京去,那才有得喝,我家里新酿了不少。”

凌羽道:“唉,我好多年都没喝过了。”又凝视那江水,喃喃道,“等我回去了,更是再也喝不到了。”

次日,裴明淮一起来便见着江边有诸多小船,比一般的渔船还要窄。船底乌黑,不同寻常,再一细看,竟然是精钢打造而成,映着日光微微闪耀。不由得有些发怔,祝青宁走到他身边,道:“若非这样的船,怕是也进不了锁龙峡。”

裴明淮皱眉道:“哪来如此多这样的船?”

这时吴震也走了过来,裴明淮看他眼下发青,知道是一眼未睡,叹了口气,道:“你也别太难过了。”

“我哪有时间难过。”吴震道,“这些渔民始终害怕我们是官府的人,怕我们进去会碍他们的事,我千说万说,只道我们只想看看锁龙峡内究竟是什么样子。”

裴明淮道:“他们信?”

“信不信,都得带我们进去。”吴震道,“否则他们也别想进去。”

祝青宁在旁听着,此时笑道:“若他们想进去了害我们呢?”

“那也没这么容易。”吴震瞪了他一眼道,“你们三位都是顶尖的高手,我嘛,虽说差了那么一点儿,却也没差到哪里去,怕什么!”

祝青宁道:“难得吴大神捕如此谦虚。”

吴震道:“这当官嘛,就事多,没你们那么闲,每日间能专注于武学进境。”

祝青宁道:“难不成裴三公子官还不如你大?”

“官越大越闲,都有手下干啊。”吴震道,“哪像我,就一五品廷尉评,手下能使唤的人不多啊!”

裴明淮道:“你抱怨什么!以前就说过要提拔你,你自己不肯,难怪还怨我?”

这时只见昙秀走了过来,水边本来多雾,他白色僧衣飘飘,看起来真是犹如仙人一般。祝青宁笑道:“大师来了,你们就别说这些俗事了。”

“得了,别在这里明赞暗讽了。”吴震道,“这可是昙曜大师的爱徒,昙曜大师什么人,皇上第一信得过的沙门统。昙曜大师一句话,天下罪人至少有一半变成了佛图户僧祗户,那可是了不得的善举啊!”

“吴大人这又是在说我什么坏话?”昙秀笑道。裴明淮道:“没什么,就是在赞你师傅昙曜大师,声名远播。”

昙秀微笑道:“不敢,还是皇上崇佛心炽,当年着师傅开凿灵岩石窟,以修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