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第4/6页)

孟固怔在那里,半日,才道:“不是这样的东西?我不明白……”

这时,“咯吱”一声响,房门被人重重地推开了。一股寒风,夹着雪花扑了进来。一个黑色劲装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这男人披了件斗蓬,沾满了雪。裴明淮也跟着他进来了,眉宇之间,尽是迷惑之色。

“是吴大人!”孟固叫道,连忙起身。“您的脚程好快!您不是说明后日才会到……”

“刚到不久,听说正碰上酥油花会,便也过来看看。”吴震脸色如冰,道,“却不料见到这等事……嘿,倒是凑巧!”他顿了顿,又道,“我已经去看过了丁南的尸体了。他是中毒而死,死后被分尸,再把头颅嵌在酥油雕像之中。身体嘛,还不曾找到。”他的眼睛,锐利如鹰,注视着阴影中的韩明。“韩掌尺,我现在想听听,你怎么说?”

孟固本待将前因后果说上一遍,听吴震如此说,知道他已经自裴明淮口里听了个大要,便退在一边,不再开口。

裴明淮走上两步,道:“韩叔叔,我相信您不是凶手。但是,您是掌尺,多少也知道些内情吧?”

韩明终于抬起了头。他年龄不过四旬出头,相貌颇为儒雅。但眉梢眼角,却带着股令裴明淮极是不解的悲凄之意。

“你们真想知道?”

吴震道:“必须知道,否则我现在就得拿你。你是最大的疑凶!”

这时,只听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大声道:“不,不是我爹干的。”

裴明淮一回头,就看到琼夜从门外急步而来。她没披斗蓬,冻得脸蛋发白,两颊却是绯红,更是明艳无俦。她也不看众人,径直走到韩明身旁,说:“爹,到了这时候,你还有什么好隐瞒的?这关系到您的清白!他们不知道,我却一清二楚,你怎么可能杀人?”

韩明长叹了一口气。琼夜伸手,却做了一个极奇怪的动作。她把韩明的双手衣袖撩起,露出了一双苍白而修长的手,骨节微微突出。她望着众人,眼圈已经红了。“我爹在三年前,就不能再亲手做酥油花了。”

韩明缓缓张开五指,又合上。吴震与裴明淮都是习武之人,自然一眼就可看出,这韩明的两只手,指节都十分僵硬,想必连做寻常之事都困难,更不要说精细的雕刻描画了。只听韩明又叹息一声,道:“县里的黄大夫,医治我这双手,已经三年有余了。他是名医,远近闻名,尤擅治跌打损伤。若是你们不信,问问他便知真假。”

吴震眼中的狐疑之色,一闪而过。他又道:“既然如此,必然有人暗中代你完成。这个人——是谁?”

韩明又垂下了头,闭口不言。琼夜见父亲不肯开口,迟疑半日,终于说道:“有两个人。一个人,是我父亲最得意的徒弟,付修慈。”

韩明摇头道:“决不会是修慈。他是个孤儿,从小就被我收养,当作亲生儿子一样养大,诸般手艺也全传给了他。他有什么理由会做这样的事?”

孟固却道:“我知道修慈手艺精湛,但比起你,总要差着些火候。你要说这全是他的手艺,说实话,韩老弟,我不信。”

琼夜苦笑,道:“孟伯伯,你忘了,我说过,一共有两个人。”

众人眼睛都盯着她,只见她双唇微动,吐出了一个名字。

“丁南。”

屋子里一片安静,只听见门外朔风呼啸。琼夜进来之时,并未将门关好,一团团的雪,就夹着冷风,飘了进来。

琼夜一张脸更白,真是犹如白玉一般。她惨然一笑,道:“所以,你们想想,我爹又怎会害丁师叔?这事,小叶也是知道的,你们可以去问她。”

孟固讷讷道:“可是,上花馆与下花馆,一向……”

“自从丁南一手残废,上花馆和下花馆都已由我一手打理,再不像从前明争暗斗了。”韩明抬头道,“丁南手指伤了,最觉得惋惜的人反倒是我。我的手废了,他也……唉!……我手不灵活,知道的人,除了我家人,便只有丁南父女二人了。是他自告奋勇来帮我的忙,说他只伤了一手,只要有修慈协助,另一只手仍可做这酥油花。算来也有三年了,前两年都顺顺当当,我实在不知……今年为何会如此……”

吴震道:“即便你说的是实,难道做的时候,你不在场?”

“做的时候,自然在场。”韩明道,“但……但根本不是做的这样的酥油花啊!我一直都看着,琼夜也知道,上花馆做的是大日如来诸佛,下花馆是释迦牟尼堕珠着海中经的故事,后者尤其出色,我本来想,这一回,赞誉都会归在下花馆……没想到……”

吴震道:“想必你原来做的也跟现在的一样大?”

“差不多。”韩明道,“压轴的都是最大的。”

吴震道:“那跑哪里去了?总不会长腿跑了吧?”

孟固在旁道:“吴大人,你不知底里。酥油花像与众不同,若是想它不见,是最最简单不过的。只须一热,便会尽数溶化,变回酥油,全然不留痕迹!至于里面那些‘骨架’,拆了扔回到花馆库中,绝不会有人发现!”

吴震斜眼看他,道:“看来孟大人对于酥油花的工序,倒是清清楚楚啊。”

孟固听他话中颇有疑意,苦笑道:“吴大人说笑了,在塔县,谁不知道?”

吴震哼了一声,道:“知道归知道,能做出来的人,恐怕塔县也找不出两个。照你们所说,原来做的不是这两样,那如今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又是在哪里做出来的?”

“吴大人有所不知。”孟固小心翼翼地道,“酥油花并不是一来就做这么大的,而是分成各个部分,分别制作,最后再拼装而成。那酥油花如此繁复精细,绝非数日之功,照我看,若是一个人偷偷做,恐怕得做上一年半载!”

吴震点了点头。“这么说,倒是有可能。那么,照你们看,丁南的头颅,是什么时候被放进去的?”

孟固犹犹豫豫地道:“照我看,只有‘装盘’的时候……才有机会……”

吴震道:“装盘?”

“装盘是我们的行话。”韩明说道,“在正月十五之前,会把制好的酥油花按照事先的设计,安放在巨大的盘中。然后放进花架里面,覆以帷幔,等到花会上才揭开。只要一装盘,就绝不会再有人去动了。”

琼夜接口道:“家母过世数年,正月十三便是她的忌日,每年我们必去扫墓。但那日又正逢‘装盘’的吉日,错过不得。丁师叔一向谨慎,我爹也就放心交给了他和修慈。酥油花其实早已完成,单是装盘,修慈一人便足矣。”

韩明接口道:“我们回来之时,‘装盘’已成,我看着十分妥贴,自然也绝不会要求打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