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116

◎赴战场◎

青衣的答案令她震惊, 仔细想来却也合乎情理。

当年的归一究竟是察觉到了什么,要去鬼界一探真相,还是单纯想去灭掉鬼族, 如今的薛宴惊已无从得知。但当初的她显然很清楚那是一个危险的地方,在临行前便布置好了幻象分身,用来死在叶引歌的银枪之下。她回得来, 皆大欢喜, 她若回不来, 魔界也自有人接掌。

叶引歌原本就是她选定的继承人,一举两得。

她唯一没料到的,大概就是失忆的自己最终浑浑噩噩地回到了玄天宗, 当真是侥天之幸。

青衣魑族小心地看着薛宴惊的脸色:“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修界史上, 也有过几次鬼族大败的记载,凭这样的战绩,显然配不上你的有恃无恐,”薛宴惊看着窗外长得正盛的花草,“鬼界也不可能有真仙驻守,莫非是上界赐下了什么法宝或灵决, 镇在你们的领地中,以某种方式帮助着你们。或许它能抵御一切外敌,但只能在鬼界范围内起效。”

“……”青衣沉默不语。

史上鬼族几次大败的战场都在凡界, 而归一又是在鬼界内出事。那法宝或是旁的什么诡异物件“只能在鬼界范围内起效”, 这一点其实不算难猜。

不管仙界出于什么理由要保鬼族生生不息,他们的目的想必也不是扶持鬼族灭掉其余三界众生, 因此并不会赋予鬼物太强横的力量。薛宴惊猜测, 他们最多是帮助鬼族“保命”, 保证鬼界不被连锅端掉,让大败的鬼族可以龟缩回领地,休养生息几百年,再出来祸乱天下。

何况……薛宴惊冷静地把琅嬛仙君下凡后的种种作为从头到尾思索了一遍,他想要忠诚的信徒追随自己,唯一起效的手段是借了旁人的法力,灌注给自己的追随者。还不能批量灌注,得一个一个来。这件事让她觉得,仙人的手段,其实也不过如此。

不对,不能因为他曾是她的手下败将就轻视他,薛宴惊警醒自己,何况琅嬛仙君也未必是上界的什么大人物,不足以代表仙界的水平。

青衣盯着她,他甩出这样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多少也存着震慑薛宴惊的心神,以便自己趁机逃走的心思。但她并没有发呆太久,短暂惊怔过后,已经开始冷静分析局势。

她的猜测,并不全中,但相差亦不远矣。

青衣忽然叹了口气:“我该在有机会的时候杀了你的。”

薛宴惊立在窗边,回首看他:“恕我直言,你从没有过这样的机会。”

“……”

“对了,”薛宴惊忽然问起一个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我曾在山神庙中遇见过一个鬼族,他读了我的记忆后吓得要逃,你觉得他看到了什么?”

“我哪知道他看到了什么?”青衣没好气,“我又没和他共用一个脑子!”

薛宴惊挑了挑眉,没有再多问,只是一指那铜盒:“进去吧。”

青衣自知胳膊拧不过大腿,何况薛宴惊刚刚得知真相,说不定正愁没处撒气,他并不想当这个出气筒,只能老老实实又垂头丧气地溜回了铜盒里,被她左一道右一道法力封印得严实。

薛宴惊拎着这只铜盒,去找六师兄。

方源正在小院里来回踱步,见小师妹终于回转,连忙迎了上来:“问出什么了?”

薛宴惊将青衣所言一字不差地转述给了六师兄,方源听了,瞠目结舌,心下仿佛有惊涛骇浪翻滚,跌跌撞撞地倒在了椅子上。

“师兄……”

“我没事,”方源摆摆手,良久才抬头和她对视,“仙界?”

“是,仙界。”

“哈。”

“……”

“会不会是他在说谎?”

“不确定,”薛宴惊摇头,“只是这个说法……合情合理,我们姑且当它是真的,加以防备。”

方源把面孔埋在双手之中,显然是不大愿意面对这个事实,声音略显沉闷地从掌心传出:“飞升仙界乃绝大部分修者毕生所求,仙人本该……”

本该什么呢?本该如修仙者和凡人的幻想中那般高洁吗?

公正严明,高山仰止,心怀悲悯,令人敬仰。他们的眼中不分富贵贫贱、不分美貌丑陋、不看出身高下、不分聪慧愚拙,秉天公地道,对三界生灵一视同仁,视一切众生皆平等,会怜惜世间悲苦,会悲天悯人。

就算出了琅嬛一事,仙界也始终是修仙者心目中的圣地,每每提起来时,都恨不得要先沐浴焚香一番。

并不追求飞升的六师兄尚且如此,薛宴惊完全想象得到,天下修者到底会有多失望。

“所以,修心境只是一个笑话吗?”方源轻声问。

如果仙界残暴不仁,他们这些修仙者秉持公理,行侠仗义,除暴安良,惩恶扬善,又算什么呢?修心境又算什么呢?

“也不是,修心是为了自己,”薛宴惊抬头看天,“仙界不公,不代表天道不公。”

“他们搞这套是为了什么?”方源低着头,薛宴惊看不清他的表情,“制衡?”

“不好说,”她摇了摇头,“我没法代入疯子的思路。”

方源勉强扯了扯嘴角,却并没有成功地露出一个笑容:“你说,我们要不要把这件事告知天下修士?”

“不知道。”

千万年来的信仰崩塌,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修士们会做出什么来,会不会走火入魔,会不会走上邪路,都是未知之数。可若不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满怀希冀飞升上界,又实在是一种残忍。

兹事体大,连薛宴惊都无法妄下决定。

但无论如何,此事都要通知前线的掌门和师兄师姐。方源定了定心神,展开宣纸,涂涂抹抹地写完了这封信。

今天他们寄出了太多信件,玄天宗负责送信的仙鹤都要被派光了。

方源猛然被压上一副重担,有些喘不过气来:“对其他人,我们……”

“能否先编织一个借口,让渡劫期修士都暂缓飞升?”薛宴惊提议。

“为什么?”

“等我飞升,先去给他们探探路。”

“……”方源一时失语,半晌后才一指小师妹,“你这胆子,大到没边了!性子也狂到没边了!”

“至少鬼族和琅嬛之事让我们知道,仙界不是完全没有与下界联系的渠道,”薛宴惊分析,“如果我飞升后很长时间都杳无音讯,要么是被困住了要么就是死了,你再告诉九州修者真相也不迟。”

“……”

“其实,”薛宴惊却又道,“千万年来,这么多飞升的修者,从来没有只言片语寄给凡间亲友,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不是吗?”

方源悚然一惊,这话其实不无道理。父母之爱子女、师徒之情、同门之谊,都不是飞升就能磨灭的。几千几万年的思念,却无一言半语托付锦书,实在古怪。以往大家都以为是仙界无法与人间互通有无,但琅嬛一事偏又证明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