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护食◎

掌固将人请到殿中时, 鸿胪寺卿还没到,只好陪着笑招呼道:“乌尔殿下、宣谕使,请你们先喝两杯茶吧, 大人近来事务繁忙, 今日一大早便去了城东会客, 想必正着急往回赶了。”

沈遥凌面色不变, 倒不算很意外。

八月盛夏, 正是南部小国往来最频繁的时节, 更何况前些日子大偃在南部打了胜仗,来朝贡的人一批接着一批。

无论是上贡还是受降,对于大偃来说都是收钱的活。

而乌苏国来求援, 乃是要大偃出钱出力。

哪件事更好办, 简直一目了然,鸿胪寺卿自然不会把乌苏国的事摆在首位。

虽说乌尔兄弟身份尊贵, 但那也只是在他们自己的国家才彰显尊贵,到了大偃,不论是王子还是国王,都是求人办事的,能不能求到人帮忙都要看运气,更不要肖想能受到什么礼遇。

而且出门在外,年纪轻,总是容易吃亏,而且这一对兄弟可以说是逃难到大偃的, 更多添了几分狼狈。

若不是陛下有意开凿西域,恐怕他们现在还被晾着。

沈遥凌跟着他们一起等。

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这对王族兄弟。

乌里安小王子看上去像是被保护得很好的样子, 天真无邪, 单纯可爱, 靠在兄长怀里,和兄长说话的声音嫩嫩的,像是在撒娇一般。

乌尔看着像是对他不耐烦,但也总是有问必答,即便答得简短,偶尔说一两个字,也不会让对方落空。

小孩子没有那么好的耐心,大约也是知道这个地方不能乱走,乌里安强行忍着没有乱动,忍了没一会儿,实在撑不住,无聊地搂着哥哥的颈项打了个哈欠,阖起眼睛睡着了。

即便是弟弟已经睡着了,乌尔还是没有把他放下来,一直抱在怀中。

这是一对感情极好的兄弟。

沈遥凌不由得想。

她自己是有兄长姐姐的,所以即便知道不应该这样浅显地去判断一个人,也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觉得,乌尔应该是个好人。

“看够了吗?”

“什么?”沈遥凌正出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乌尔挑着嘴角笑笑,带着几分邪肆。

“我的脸,你看得那么认真,是很爱看吗?”

沈遥凌一时语塞。

她应该也没有看得那么认真才对。

“抱歉。”

她确实不应该一直盯着人家看,这样很不礼貌。

“不用抱歉。”乌尔像是很好脾气地说,笑容邪肆中掺进去一丝暧昧,“你想看多久都可以,只要给银子。”

沈遥凌:“?”

什么好人,果然她之前的判断太浅显了。

“沈遥凌。”

宁澹走近,打断了乌尔的话。

面色有些沉,扫了一眼沈遥凌身旁的乌尔。

乌尔也被声音吸引,看了一眼宁澹,似乎不大感兴趣,很快就收回,前面的话题也中止了。

“宁澹?”沈遥凌下意识叫了他一声,随即反应过来,“你也要去乌苏?”

宁澹点点头,轻声道:“进去说。”

他身后,鸿胪寺卿正一脸笑意地走过来,等了这么久,人终于是到齐了。

沈遥凌甚至不得不怀疑,这位鸿胪寺卿是宁澹去找过来的。

否则恐怕还要继续等下去。

几人走进内殿,看见乌尔怀中抱着的孩子,鸿胪寺卿愣了下,随即含笑问:“不如把小殿下留给侍从照看?不然等会儿我们说着话,把他吵醒可就不好了。”

乌尔稍作停顿,唇线抿了抿,转身把乌里安交给了身后的随从。

这人虽然邪性了些,但对弟弟倒是一片拳拳之心,没得话说。

沈遥凌又想。

宁澹看着沈遥凌落在对方身上的视线,心中很不是滋味。

刚才他进来之前,分明听见这乌苏王子在对沈遥凌卖弄色相,瞬间心中便提防了起来,但沈遥凌似乎并没有厌恶对方这种行径,还频频往那边看。

难道沈遥凌如今喜欢这种直白的?

内殿之中,桌椅已经摆好,只待落座。

沈遥凌心知自己的地位是这里最低的,并等着旁人先选位置。

鸿胪寺卿习惯性坐去首位,一脸悠闲,乌尔站着没动,宁澹警惕地盯着他,也没有动作。

沈遥凌看看左右,也只好先站着。

过了会儿,面前还杵着三个人,鸿胪寺卿疑惑道:“怎么回事?都坐,都坐,不要客气。”

沈遥凌迎上鸿胪寺卿的目光,干笑两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乌尔随即上前一步。

宁澹大跨步向前,不动声色地拦在乌尔旁边,他身后是沈遥凌身边的空座位,隐隐好似护食之态。

乌尔似有察觉,双眸微眯,看了这两人一眼。

“抱歉,来迟了。”

魏渔抱着一堆文书从外面快步进来,啪嗒一声往桌上一放,坐下来喝了口水。

宁澹猛然回头。

他的座位。

没了。

宁澹眸光沉冷地盯着魏渔,魏渔根本没抬头理他,似乎毫无所觉。

乌尔收回若有所思的目光,也坐了下来。

宁澹只得在鸿胪寺卿旁边坐下,结束了这场无声的争斗。

要防的人有点多。

宁澹不易察觉地深吸气。

鸿胪寺卿也看出了苗头,目光在对面的沈遥凌身上一落。

再联想到前几日在宫中听到的传闻,捻了捻胡须。

客套道:“这位就是我们鸿胪寺最年轻的宣谕使,亲眼见到,果然名不虚传。”

沈遥凌站起来回了一礼。

乌尔瞥了她一眼。

鸿胪寺卿又似是不经意地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句诗乌尔似是听不懂,眉间露出一点疑惑。

沈遥凌顿了顿,还没作答,鸿胪寺卿又轻飘飘带过,好似无意调侃,言归正传。

“诸位久等了。今日是为了商讨乌苏之事,乌尔殿下,您所需要的粮草具体数目是多少?”

“三十万石,这是让整个乌苏的人民活下来的必需之资。”

对于一个国家而言,倒是不算多。

魏渔递了一卷文书给鸿胪寺卿,他提前算过,三十万确实已经接近最低的极限数额。

鸿胪寺卿看完,放下卷轴,语气还是犹豫:“这个,我们还需筹备。”

乌尔对这反应似乎并不意外,坦诚道:“乌苏也不想依靠别人来养活我们的人民,但是现在乌苏身处危难之中,只要大偃愿意帮助,日后必定十倍奉还。”

十倍,三十万到三百万,这可不是小数目。

一个十八岁的王子,怎敢夸下如此海口。

鸿胪寺卿叹息:“我们也有为难之处,能不能再减少些?”

沈遥凌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没想到,本来以为会很严肃的情形,竟然跟小摊贩做买卖差不多,不断地试探对方的价钱。

乌尔前边已经说过这是“必需之资”,听到鸿胪寺卿还在讨价还价,闭嘴沉默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