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低眉顺目,小意温柔◎

沈遥凌越想越受不住, 飞快地拒绝了宁澹之后,逃难似的走了,两条腿迈得飞快, 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根离弦的箭。

本来就出了一堆的事, 现在真相大白, 所有人都不想再在这个鬼地方待下去。

国主也算乖觉, 早早地准备好了大船, 他们当夜就能出发。

亚鹘等人被押进囚笼, 送进底舱,其余人也收拾东西上船。

若青早就吩咐人在船上准备好了房间床榻,只等着沈遥凌住进去。

沈遥凌咣当一声关上门, 心有余悸。

若青关切道:“小姐真是受罪了, 定是被吓坏了吧,谁能想到这些道貌岸然的僧人竟然这般妖邪。”

沈遥凌定了定心神。

不, 那个还不是最吓人的。

她眉心纠结:“宁澹把我救出来后……就一直这样?”

若青眨着眼:“哪样?”

沈遥凌憋闷不语。

就是就是。

坐在一张凳子上那样。

若青反应过来,“哦”了一声,又道,“不止。”

“不止?!”

若青便详细描述了一番当时的情形。

宁澹刚收起剑,一身煞气血腥气交缠缭绕,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如同地狱修罗。而比起修罗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大约地府来的恶鬼并不会在背上背着一个人。

当时沈遥凌趴在宁澹肩上一动不动,若青当即被吓得半死。

后来得只是受了轻伤, 又乏力昏迷,若青一口气才又活过来。

沈府的家丁想从宁公子手中把昏睡不醒的沈遥凌接过来, 宁公子却没让。

只是淡声吩咐了几句, 让人去把被绑住的国主还有断了一条手臂被打昏的亚鹘捡来, 再召集相关人等过来问话。

一国之主和主教都在旁人手中,也没有了反抗的余地。

堂会很快开了起来,若青想着现在该把小姐扶回去休息了,宁澹却还是不肯。

说是什么,沈遥凌若是中途醒来,会急着想要听事件经过和结果,不会想要去其它的地方。

若青说那好吧,奴婢去收拾一架软轿过来。

宁澹又说不必,换了个姿势,把人搂在怀里,还说有人在旁边沈遥凌会觉得安稳。

若青看着自家小姐确实睡得沉沉的样子,也无法反驳。

期间还有宁公子为小姐点香、披衣裳、挡光等等行径,说太详细口都要干。

总之就是在现场时大家说话都不敢太大声,生怕惹得宁公子不高兴。

负责审讯的使臣大约绞尽脑汁才拿出又轻柔又严厉的气魄。

沈遥凌:“……”

她垂死挣扎问:“有些夸张了吧,当时在场那么多人,而且刚刚发生那么大的事情,大家肯定都很急着想要知道真相,并不会有多少人关注我。”

若青骄傲道:“没有呀,所有人都很崇拜小姐的,都围上来想要关心小姐的伤势。只不过宁公子嫌他们太吵,用眼神把他们全都赶回去了。”

沈遥凌:“……”

她抱着脑袋一脸痛苦。

若青吓了一跳:“小姐你怎么了?小姐,你是不是头疼?”

沈遥凌确实头疼。

她本来就困得额角一跳一跳的,这会儿听了这话,强撑着困意,觉都不敢睡了。

这是千真万确的众目睽睽。

但她不想再跟上辈子一样,在旁人口中与宁澹纠缠不清了。

沈遥凌深吸一口气。

“太失礼了。今日完全是个误会,要如何跟别人解释清楚?”

沈遥凌以前从不屑于为自己辩白,自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现在要提起心神去应付,却越想越头疼。

“怎么会。”若青摇头,“小姐不必忧愁,小姐为了拆穿真相负伤又昏迷不醒,这种情形怎么会责怪小姐失礼?倒是宁公子——”

沈遥凌一愣。

若青挠着头道:“今日,私下里,倒是听见好些人在议论宁公子。”

谁不知道宁澹是天下第一,再加上平时他的脸色就是一副“你们惹我不高兴就把你们都杀了”的样子,根本没有人敢随便跟他讲话,并且都觉得他平等地讨厌着每一个人才是很正确的。

然而今日突然见着这尊煞神低眉顺目,小意温柔的模样,所有人都被吓得不轻,好似被天雷劈到眉心,纷纷觉得他也是被邪.教给摄了神魂。

沈遥凌又是沉默。

“平时他在旁人眼中有这么坏吗?”

若青道:“也不是坏吧,这才是宁公子正常的样子啊。就是,总之大家都不会想要惹他。”

那倒是。沈遥凌揉了揉额角:“但是若今日是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陷入险境,宁澹都一样会去救他们。”

若青想了想,宁公子会救人她信,但是宁公子会把每一个人都抱在膝盖上哄睡吗?这个情景想一想就很恐怖好不好。

喻崎昕那一碗镇静的药好像还不太够。

沈遥凌撑不住了,额角越来越刺痛,浑身虚软地栽倒在软枕上,过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自己是痛昏了过去还是睡了过去。

船队收拾停当,准备起航。

在船上用水不算方便,在出发前宁澹找了处水源,弯腰搓洗。

属下过来禀报:“宁公子,该上船了。”

宁澹直起身,指间摊开抻平一条拧得半干的手帕。

这是沈遥凌在密室时从袖口飘落出来的,他顺手捡了,方才忘了拿给沈遥凌的婢女。

手帕沾了灰尘,再单独拿过去岂不是给人添麻烦,他左右无事,便自己洗干净。

身后的属下看着那双提剑直劈四野的手上晾着的淡粉手帕。

心底暗惊:那手帕很显然另有所属,能把这位这样使唤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敢想不敢问。

宁澹旁若无人地捧着手帕走到舷侧,余光瞥见喻家的大小姐站在角落里,朝这边看过来,神色难明。

喻崎昕这几天心中简直是大起大落,消化了许久,现在才勉强平静些许。

回想起上当的前后始末,羞愧难言。

她原本出使阿鲁国的目的便不纯,存心与沈遥凌比较。

一路上,便不受控制地一直注视着沈遥凌的一举一动。

她时常会想,沈遥凌若是生在她家里,大约会被看作一个疯子,一个无药可救的蠢材。

沈遥凌的一切她都无法理解。

父亲一直教导她各种规矩和掌控人心的技巧,她努力潜心学习,用心掌握,才能得到夸赞。

父亲是她的引路人,为她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在帮她走向更好的地方。

她背后有整个喻家的智慧,不管从什么角度想,她都该是最耀眼的那个。

可是却出现了沈遥凌这样的异端。

以喻崎昕的标准来看,沈遥凌根本一无是处。

沈遥凌浑身充满了失败、危险、堕落的象征和预兆。

沈遥凌是她所受到的养育中绝对的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