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否则她要怎么割舍◎

宁澹想不明白, 另一个“宁澹”凭何能够如此幸运。

彻底厘清脑海中的思绪之后,宁澹终于明白过来,之前时时浮现于他脑海中的“幻象”不是预言, 而是另一个“宁澹”所亲身经历过的回忆。

虽然他不知道为何会突然出现自己的另一段记忆, 也一时之间无法判定哪边的世界才是真实。

但是对他而言, 另一段记忆中的宁澹就像是另一个人, 侵入了他的领域。

残忍地告诉他, 他曾充满希冀的未来, 只是“别人”过去的一段虚影。

他想要的一切,他未能拥有的一切,全都被“另一个人”占据着。

凭什么?

凭什么那个宁澹能够得到沈遥凌羞涩的笑容和精心准备的花笺, 而他只能得到一些碎片。

凭什么那个人可以和沈遥凌一直长相厮守, 一起到三十岁、四十岁,而他十八岁刚识情爱就被沈遥凌抛下。

他想不通那个人比他好在哪里。

而与此同时, 另一种更复杂的酸涩和恼恨也从心腔深处升起来。

“另一个人”也在指责他。

记忆苏醒之后,宁澹才猛然地发现。

他原本好好守了几十年的妻子,舒舒服服地过着日子。

转眼间竟成了镜花水月,无影无踪了。

晴天霹雳,谁受得了?

回想起那些被冷待、被当面拒绝的经历,还有宁愿与旁人说笑也不愿看他一眼的沈遥凌,宁澹头皮发麻。

这样的场面,没见过,以前从来没见过。

宁澹仿佛一个刚回到家的人, 发现家里已经被拆得稀碎,只留下一堆烂摊子。

心中自然怨怪, 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此处守家的这个十八岁的自己, 怎么什么也没守住, 简直无用。

烂摊子?

宁澹嘲讽而嫉恨地在心中大声质问。

那你又做了什么?凭你在会仙节让沈遥凌在凄风苦雨中等了大半夜?凭你在匪人面前先护住了喻家女,对沈遥凌一个字的解释也没有?

你都能跟沈遥凌成亲,我凭什么不能!

越是深想越是焦躁,恨得想把谁砍个干净,却又不知该对谁动手。

他不知道那个沈遥凌是怎么度过这一切的,她执迷不悟时,又受了多少委屈。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她花笺上写了一句以期白首,写了一句相信,她便从没想过回头。

宁澹想到回忆中那个遥远的沈遥凌。

想着她经受的那些辛苦。

浑身的血好似僵成了一块块的,又随即崩塌四分五裂。

其实他也并非完全没有感觉的。

他知道了沈遥凌曾经吃的那些苦头后,即便是已经与她成婚了,也一直在担心恐惧着。

若每个人心中有一道标尺,沈遥凌因他难受一次,对他的喜爱便退减一格。

他总担心,沈遥凌究竟给他减了多少格了?

他不敢问,沈遥凌也从没说过。

时间一久,混在夫妻之间一些寻常摩擦里,没人去追究,似乎也就这么混过去了。

宁澹心中涩然。

胸中的另一个自己更恨不得手撕了他,嫉妒得张牙舞爪,仿佛恨他得了天大的好事,却不知珍惜。

那你又珍惜了么?

宁澹被逼急了,在心中反问。

你以为你又做了什么好事。

胸口如生了利爪,将跳动的心脏紧紧捏住缩成一团。

……是。

这个世界里的沈遥凌的确是没吃那么多苦头。

但他也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被沈遥凌扔下了,所以没有再让她伤心的机会。

这样想来。

沈遥凌的抛弃事实上早有预兆。

她在印南山上逞强的笑容,写给他的故作凶蛮的信里透着的惧怕与慌张。

他统统没有发现。

宁澹想。

这一世的他,和那一世的他,又有什么区别。

他只是,没有那一世那么好的运气罢了。

那个宁澹一直被沈遥凌宠爱着,即便犯了错也没人惩罚,甚至没人追究。

而他现在没能被分到这个特权。

所以,他也没什么可怨怪的。

他现在只是承受着他本该承受的一切而已。

可若仅是如此倒也罢了。

偏偏他现在又已经知晓了,全心全意包容着他的沈遥凌是什么模样。

分明就在他脑海中,却触碰不到。如同美梦的幻影。

他嫉恨另一个宁澹,至少对方曾实实在在地拥有过。

而身体中的另一部分灵魂也同样焦虑难言。

觉醒之后,突然发现妻子跟自己再也没了一丝一毫的关系。

世上最难熬之事也不过如此。

宁澹一时间接受到了太多的讯息,心中翻江倒海。

一个人默然在混沌的脑海中吵出了两个人的架势。

吵到最后,“两”败俱伤。

天色渐亮,四周的宅院已陆陆续续有了动静。

早起的仆从们出来打水、烧柴,到处忙碌。

再在这里待下去恐怕要被察觉。

宁澹轻巧从高墙上跃下,转瞬身影消失。

-

沈遥凌关上窗之后回到内间,又窝回床上。

想到宁澹此刻或许就在隔壁私会喻绮昕。

即便没有主动去察觉,也还是感到了些许膈应。

这种膈应就好像,自己惯用的一把扇子被别人握在了手中,自己住惯了的屋舍忽然住进了旁人。

重生以来,她虽然坚决地逃离上辈子的命运,可对于前世今生需要面对的一些关系变化,她还未曾认真梳理过。

尽管她已经想好了如何放下宁澹。

但却还没想过,自己新的一世,会面对什么样的婚姻。

也没想过,宁澹若当真和旁人结成连理,会是什么情形。

毕竟二十年的习惯深入骨髓。

重生又来得突兀,叫她一下子去想明白这些从前来说是虚无缥缈的事,也实在不太实际。

但从现在开始,这些不再是天方夜谭。

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实实在在地在她眼前发生。

她察觉到自己一时不适应,这其实也并不能责怪自己。

人之常情罢了。

她的命运会改变,别人的自然也会。

所以,她的膈应是完全没必要的。

她虽然仍是上一世的自己,但宁澹却不是。

一个人的身份是由他的经历和记忆组成的,这一世的宁澹没有与她拜过天地,也没有和她海誓山盟。

他没有那些和她相依相守的回忆,他并不是她的夫君。

直到这个时候,沈遥凌才清醒地意识到。

其实从重生那日开始,她就把她喜欢了很多年的那个宁澹留在了一个再也接触不到的地方。

而从那以后,她再看见的任何与他有关的任何人、任何事,也不过只是来自于旧日回忆的一段折影。

其实她再也见不到真正的他了。

想清楚这件事的时候,沈遥凌忽然感到一阵骨头缝里钻出来的恐惧和惶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