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一次越线◎

沈遥凌鞋尖在地上碾了碾。

那根木枝,很不友好地插在她脚前一寸,深深没入泥中。

她并不确定这是否意味着驱赶。

最后她决定厚着脸皮当做不是。

原本沈遥凌是打算进来躲一会儿,等追她的人散了,她就可以绕路回学舍去。

但见到了这片林子的主人后……沈遥凌反倒不想走了。

她在赤野林里留了下来,摆出休息的架势。

并且故意背对着赤野湖的方向,假装自己就是个不知规矩的过路人。

心中默默猜测,要过多久,那个传闻中的宁公子会来赶她。

但是,就这样静静坐了一会儿,沈遥凌却再也没听到对方的动静。

她忍不住回头一瞧。

目光在林子、湖中、天上都找了一圈,却再也没找到那个白色的身影。

像是某种矜贵的动物,原本安静地对着湖水梳理自己的羽翼,结果发现陌生人闯入,就立刻高傲地躲起来。

她揉着膝盖,边想边有些发笑。

一直待到下一堂课开讲,沈遥凌才爬起来匆匆回学舍。

那之后她时常故技重施。

被人追着追着就跑进赤野林,跑得越发轻车熟路。

她去了很多次,但都没有再碰见宁澹。

她也不觉得遗憾,既然此处无人,她就干脆自在逍遥地将这里霸占。

直到在很偶尔、很机缘巧合的时候,她又第二次被宁澹抓了个正着。

这次宁澹靠得近了些,近到沈遥凌终于能看清他露在衣襟之外的修长脖颈,玉石一样莹润的肌肤,面上……面色生冷得很。

他看着像是马上要开口赶人的样子。

沈遥凌早有准备,从旁边捡了一块石子,跑到上回宁澹飞插进泥地里的那根木枝旁。

她沿着那根木枝所在的位置,把石子摁在泥地里,弯腰挪着双腿移动,歪歪扭扭地划了条线。

这条线在沈遥凌和他之间,将这块地盘划分开来。这一半归沈遥凌,那一半归他。

其实,她这分明是强抢。

明明整个林子,都是宁澹的所属物。

沈遥凌心中虽然知道自己此举与土匪无异,面上却一片坦然。仿佛这偌大财产,分她一半,实乃天经地义。

毕竟有的时候,气势很重要。

那时沈遥凌的气势果然起了作用。

宁澹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会儿,竟当真没再追究,转头在另一边寻了块平地,安静地撩袍坐下。

他脊背笔挺,修长肩颈如同仙鹤一般。

当他寒冰似的双目阖上时,那张面庞的攻击力瞬时降低不少,才让人后知后觉地察觉出琼秀来。

沈遥凌不知不觉看得痴了。等到下一堂课的钟声响了好一阵,她才回过神。

不愿打扰宁澹打坐,沈遥凌轻手轻脚地爬起,几乎踮着脚尖溜了出去,生怕踩到落叶枯枝发出什么动静。

后来沈遥凌再去赤野林,能看到宁澹的次数就变得多了些。

宁澹守在他那一半地界,从不触碰界线半分。

她也保持安静,假装自己不存在。

他偶尔打坐,偶尔练剑,偶尔半躺在高高的树枝上晒太阳。

好像已经把沈遥凌当成了某种非要长在他地盘上的蘑菇,懒得拔去,所以忍了,但是又不怎么喜欢这个蘑菇,所以从不靠近。

对于宁澹的无视,她并不介意,反而觉得颇有意思。

毕竟,传闻中凶神恶煞的嗜血狂魔,即便被她以土匪手段强占一半地盘,居然也只是生受了,一声都没吭过。

比起她那些动不动就找麻烦的同学,这人已经算得上态度很好了。

对了。

她还未听见过宁澹的声音。

一时念起,便如疯长的柳絮,日日挠得人心痒。

沈遥凌多了个目标,便是要哄得宁澹开口跟她说句话。

她跑进林中,先是对着经卷小声念诵。

接着小声变大声,仿佛沉浸其中。

最后放下书卷,自言自语地反复辩证,仿佛深受书中真理的浸润,余韵未消。

不仅余韵未消,还需要跟人交流,获得赞同。

沈遥凌扭头,朝着水杉背后问:“你说是也不是?”

结果发现原本正常坐着的宁公子已经背过了身去,若他的耳朵能自由闭合,此时恐怕早已关了起来,孤高的背影仿佛透着两个大字:烦你。

沈遥凌摸摸下巴挠挠腮,乖觉地停了声。

此计失败。

不过此后沈遥凌的胆子也越来越大,时不时就要跟宁澹说几句话。

随手捉到蝴蝶了要跟他说,吃了好吃的点心要跟他说,背不下来的题也会跟他说。

她仔细观察着宁澹的底线,一旦对方有不耐烦要起身走开的迹象,她就立刻闭嘴。

渐渐地,这样的单向对话,也变成了新的习惯。

她说,他不知道有没有听,从不回应,但是也不会走开。

就像她第一次闯进来,没经过他同意,但他也没有把她赶走。

再后来,是医塾的第一次出巡,飞火军第一次随行。

宁澹出现在众人面前,其他人惊讶惶恐,沈遥凌却在独自个儿高兴。

像稻草一样低下头不怎么看他的人群中,只有一个小蘑菇仰着脸傻笑。

沈遥凌高兴,是因为她觉得在所有要同行的人之中,终于有了一个让她感兴趣的人。

宁澹在传闻中阴狠、毒辣,人却长得如一羽仙鹤,相处起来,又意外地好欺负。

比她那些同窗,要有意思百倍不止。

她不爱跟旁人讲话,一路上总缠着宁澹。

被好事者发现了,闲言碎语便不断滋生。

沈遥凌才不管那么多,只要一得空,就照样到处找宁澹。

一个穿着医塾学子制服的人突然冲出来拦她。

那人是岳平侯家的长子郑熙。沈遥凌讨厌他,因他总是自诩名门正派,最爱在学舍里呼朋唤友,招揽一大帮人唯他马首是瞻,十分张扬,却没做过一件好事。

郑熙打量沈遥凌,眼神有些阴阳怪气,问:“你又上哪儿?”

他管得着吗。沈遥凌翻他一个白眼,错身想钻过去。

这招她用过,郑熙这回没再上当,反应过来把她拦住,吃了个白眼有些气急败坏:“你想去找宁澹?你可知他家世特殊,不是寻常女子可染指。”

沈遥凌有些吃惊,她的确不知道宁澹的身世,传闻中也只提到他如何如何恐怖,最多只说到他尤其受皇帝青眼,从未说过他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旁人都恨不得对宁澹以“那个人”指代,郑熙却敢直呼他姓名,想必是知道些内情。

沈遥凌便停了下来,想听听郑熙还能说出什么。

果然,郑熙压低声音道:“你猜他的宁是哪个宁?那并非正当姓氏,乃是取自封号,宁珏公主的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