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睡眠航行(第2/4页)

盛欲不言不语,安静地听完邓正恒的讲述,又在地上呆坐了一会儿,才找回力气,慢吞吞爬起来。

“秧秧。”邓正恒叫住魂不守舍的盛欲,

“外公对不起你。”

盛欲回过头,她还是不理解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从来没听过真相,不知道它竟然这样残酷。

可最让人难过的是,她竟然不知道该怪谁。

只能摇摇头:“爸爸应该是太想念妈妈了,外公养育我,对我很好,没有对不起我。”

邓正恒和这个外孙女之间,隔着许多。

一开始他并不赞同女儿邓晚弥嫁给盛川,因为邓晚弥一意孤行,邓正恒即便无奈承认,也不愿多理会小家庭。

邓晚弥死后,邓正恒更加断绝了与盛川的来往。

终是不忍放下女儿的骨肉,他出现在盛家附近时,正看见八岁的小盛欲拽着爸爸盛川的手,试图将神志不清的盛川从邓晚弥的车祸葬身地带走。

那时邓晚弥已经走了一年多,马路早已被清理如新,再没有惨烈的痕迹。

盛川不停在马路中央踱步,叫着妻子的名字。

“走啦爸爸,妈妈在家做饭等我们回去吃呢。”

小小的盛欲使劲掐自己的胳膊才能忍住眼泪,她不能哭,她还要哄爸爸回家。

哪里还有妈妈会给他们做饭呢?爸爸神志不清的时候,做饭的任务只能落在她身上。

这是个多好的孩子啊。

往后的很多年里,邓正恒都深刻记得这个场景。

“秧秧,你和江峭……”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不想这两个好孩子因为他的过错产生隔阂。

“哦,他啊。”盛欲的声音有些哑,她弯起嘴角,冷嘲的语气里充溢着十足赌气的成分,

“他欺骗我是毋庸置疑的。既然当初是为了所谓集团的股权才来接近我,如果他肯放弃所有事业和资产,成为一个单纯无可图谋的人,那么我再考虑相信他吧。”

她说完这句话,就转身上楼了。她知道,外公会把她的原话告知江峭。

但江峭和虹霖你争我斗这么多年,就连外公转让给他的股份,也是用来战胜虹霖,拿回【中峯典康】。那么江峭会放弃努力多年得到的一切吗?会放弃他爸爸留下的产业吗?答案无疑是不可能的。

所以盛欲和江峭重修旧好,也是不可能的。

江峭这么聪明的人,会明白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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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盛欲窝在房间里彻底消沉,吃不下饭,只喝得下酒,遍地的酒瓶承装着她每一次痛哭的泪水,以及每一个深夜对江峭这个男人万般的恨意和无尽的思念。

面对外公担心敲门询问,她都会假装在睡觉。

虽然白天的大多数时候,她只是躺在床上,萎靡地望向天花板,神情放空。

这些天,她要么毫无睡意,要么就是把自己灌醉然后哭着睡着。可是躲得过失眠的焦灼,却逃不出梦魇的枷锁。

盛欲做了好多梦。

梦里大多是与江峭相爱又决裂的种种事。

唯有一次,她梦到了父亲。

那大概是在盛川去世前后。

那年盛欲十一岁,受保姆全天候照料,不知道父亲的情况,也见不到日夜外出的外公。

等盛欲再次见到爸爸,已经是他弥留之际。

慌张、不敢置信,写满小女孩悲伤彷徨的脸。

盛川无法自主呼吸,像个失去生机的人偶躺在危重病房,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他口中断续地呢喃,病房里的大人都没有注意到。

那年,江峭十四岁。

他站在门外,透过玻璃看见女孩趴在盛川床边,不敢触碰单薄得如同一张纸的爸爸,只能把耳朵尽力贴过去。

“你说什么爸爸?我听不清。”盛欲不敢哭,生怕错过一个字。

盛川的生命走到尽头,重现往日与妻子伉俪情深的画面,一口气断续碎散地吐出来:

“晚弥……吃……面……”

“面?”盛欲抹了把眼睛,问他,“爸爸你想吃面吗?我现在去给你买!”

她起身就往外跑,江峭被拉开房门的声响惊动,他看见女孩焦急心切的表情。

撒腿就跑,顾不上别人,也没有发现江峭沉默定立在门畔。

有一瞬间,他很想叫住她。告诉她别去,外面店铺都关门了,告诉她盛川生命体征维持不到她回来,陪他到最后一秒吧。

可他终究什么都没说。

如果是父亲临走当时,他能够见到爸爸一面,也一定会这么傻吧。

盛欲跑了很久,才在天桥下发现一家还开门的苍蝇馆子,可她抱着坨冷的面回到医院发现,病房里床铺空空如也。

他们说爸爸走了,让盛欲去暂留室见他,外公在那里主持大局,晚些时候会有救护车帮忙送人去殡仪馆。

盛欲怀里紧紧抱着塑料盒,六神无主地在医院里冲撞。

暂留室在哪里呢?

她哆嗦着想去找指示牌。可是指示牌上没有“暂留室”的字样,只有标注“太平间”。

盛欲感觉脑袋混乱,手足无措地突然转身时,小姑娘急刹车让身后护士避让不急,“砰”地一下,盛欲把手推车撞得歪倒过去,她也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

“哎你这小孩怎么走路的!”护士惊呼,赶紧挽救推车。

侧畔伸出一双手,及时接住差点栽跟头的盛欲。扶稳她,江峭主动替她向护士道歉。

感受到身后小姑娘迟迟呆愣,他没有回头,轻说:“跟着我,我带你去。”

不回头,是为她留出收拾心情的空间。

走出两步,发觉盛欲没跟上来,江峭有些疑惑地回头。

少年的他毫无防备,将女孩的脆弱无依尽收眼底。

她安静地蹲在原地,抱着双腿黯然垂泪。

不说,不闹。

一滴,两滴……

死亡的意义,就是生命的海岸线上,先走的人得到一张船票,船次有去无回。岸上目送的人无需挥手,已是永别。

江峭十多年的人生里,除了研究还是研究。

他怔忡地望向女孩。这样柔软弱小的,细腻的悲泣情感,拉扯他站到江诚中的死亡当晚,也是这般场景。

世界什么都没变,悲苦的人独自流泪。

盛欲不知道他是谁,他却完全共通感知盛欲的心情。

少年站在那里,白衬衫扎入牛仔裤,依乌儿耳漆雾贰叭宜,外套着长及脚踝的白衣大褂,短发蓬松,个头高挺。他还不够健硕,清瘦骨架尚未赋有成年男性紧实硬朗的体态。

可眉眼鼻唇,却绝对匹配优容美学。

如此圣洁,高贵,不可染指。又这般忧郁,破碎,不够真实。

他低下头,薄密黑睫轻垂,将手中的文件夹板翻过去,执笔在空白纸张的背面飞速地描勒勾画。

很快,他结束了绘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