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集合(第3/7页)

程兵刚要上前,就被蔡彬拦住了。蔡彬不再言语,深邃地摇了摇头。

“哎!”

廖健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了衬衫的风纪扣,剽悍地站在儿子面前,他瞬间爆发出的气场让周围所有人都退开了几米。就在这几秒钟,他的四肢又凝聚成一个整体,变成了一个大写的“人”。

他只发出了这一声,后半句话不言而喻:再动我儿子一下试试?

那老头顿时缩回去,朝地下吐口痰,悻悻然离开了。

人群散去。

十分钟后。

晌午的气温已经很炎热了,昨天的雨只在下水井旁边留下一点痕迹,那种所有人都避之不谈的夏天正咄咄逼人地靠近。

仍在户外的人都选择躲在社区绿化的树荫下。这儿放着一套石桌石凳,好不容易等到所有下棋的老头都被老太太叫回家吃午饭,有些老太太正是刚刚对廖健廖晓波口出污言秽语的,刚接完孙子孙女回来,对着父子翻白眼“哼”一声,拽着孙子孙女快步离开。

廖健根本不在意这些,他小心翼翼地把木质棋子移开,乐颠颠地把外卖盒放在石桌上。

程兵、蔡彬和廖健分坐在石凳上,廖晓波站着,熟练地拆开外卖袋,袋子上写着“三菜十元,量大管饱”,汤汁从外卖盒里溢出,显得分量很足。

简单的两素一荤,廖健廖晓波吃得津津有味,一看就饿坏了,而程兵和蔡彬都没怎么动筷子。

程兵心疼地打量着两个人,廖晓波的衬衫领子已经磨出毛边,而廖健把腿搭在一旁的石阶上歇脚,带着小人的红袜子就露出来,程兵心里一算,距离廖健的本命年快过去三四年了……

廖晓波捶了捶胸口,噎到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他哑着嗓子说:“爸,我去给程叔蔡叔买瓶矿泉水去……”

还没等廖健说话,蔡彬下意识做出动作,就像七年前勘察921案时和廖健搭档的马振坤一样,掏出一张红票上前就要递给廖晓波。等意识到眼前人已经从穿着校服的孩子变成了穿着白衬衫的顶梁柱,他尴尬地笑了笑,手卡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还是廖健给他解了围。

“矿泉水哪有凉白开健康!”廖健说着,蒯起一大口饭塞进嘴里,“你去传达室找老吴头接四杯水来。我也渴了。”

“接一杯就算了,四杯?我丢不起那人!”

廖晓波斜了他老爸一眼,手插着兜,一步一晃朝商店走去。

“老廖,还这么抠啊!”蔡彬哈哈笑着打趣,“本性难移啊?”

“这怎么是抠呢?”廖健指了指旁边社区绿色的宣传栏,“这是环保啊!”

从见到廖健开始,程兵就如坐针毡,站在廖健旁边的廖晓波更加重了程兵的愧疚心理。程兵突然大口吃菜,接着含混不清地问道:

“你………过得还行?”

廖健露出怡然自乐的表情,可和蔡彬一样,那表情深处藏着某种人力不可解的无奈。

“过得蛮好,干保险收入可比当警察高多了。”说着,他看向廖晓波离开的背影,惋惜地摇摇头,但眉宇间都是对儿子的宠爱与肯定,“晓波也算听话,考大学就差了17分……”

“和他爸一样,命差了点。”

听到这儿,程兵放下了筷子,饭菜很香,但在他口中味同嚼蜡。

“兵哥,多吃点。”蔡彬不时朝廖健使眼色,示意他少说话。

廖健的眼神一直没离开儿子走远的方向,看着儿子拎着塑料袋,顶着烈日走过来,廖健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道这一幕打开了他心中什么阀门,他的话根本停不下来。

“出来后本来想回老家,可那帮势利眼把我从族谱上给拿下来了,以前我穿官服的时候,天天求这求那……不回去就不回去,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

廖晓波就要走回来,廖健迅速背过脸去,趁着擦汗的工夫,手背迅速在眼睛上抹了一把,接着自然地揪下两片树叶擦了擦手。

感觉到气氛有些严肃,他故意一本正经地说:“哦对,兵哥,你出来了最好先买一份保险,人这辈子怎么讲得清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保单上的额度就是你和家人生命的长度……”

程兵哈哈一乐,蔡彬笑着架起一块肉扔进廖健的饭盒里。

“行了!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

廖健就着这口肉,把饭盒里的饭打扫干净,接着就望向程兵,还没等他说话,程兵把饭盒往前一推:“我饱了。”

廖健露出憨憨的笑容,接过饭盒刚扒拉两口,程兵狡黠一笑:“哎呀,刚才好像把烟灰弹里了。”

廖健顿时立在当场。

“逗你的!”程兵禁不住笑出声,三大一小,四个男人对着大笑起来,廖晓波眼睛一花,好像起了电视上那种雪花白点,接着眼前就变成了三大队办公室。在遥远的记忆中,他放假时来过那里不止一次,当时这些叔叔们没比现在的自己大多少,他们笑闹之间,就能制裁这座城市所有的罪恶。

廖健又扒了两口饭,满意地打了个饱嗝,把饭盒往前一推,抹了把嘴:“晓波,你下午帮我跟领导请个假,我跟你程叔和蔡叔出去一趟。”

程兵一愣:“我们还没说要去干什么呢。”

廖健突然变得非常正经:“一下午的时间我还是有的,不管干什么,我都跟你们一起去。”

在廖健的盛情邀请下,程兵和蔡彬不情愿地坐上了廖健的老头乐——不需要驾照的微型四轮电动车。廖健坐在驾驶位,比对三大队的警车还要熟悉,边发动电机边说:“两位,不是省那打车钱,这东西不烧油,多环保啊。我们最开始在社区拉到活儿,一听说要跟我们走路去公司签约,那老头老太太转头就回家了。后来我发现,这东西好啊,他们接孙子孙女放学都用这个,马上安排公司给配了一辆。”

可惜,没开出五公里,老头乐就趴窝了,廖健也不害臊,打电话让儿子过来把车接回去修,三个人还是打车去了更远的郊外。

到了村口,看见下面坑洼不平还冒着水泡的土路,出租车司机说什么也不开下去了。这样也好,三人步行,穿过田埂,抄些近路。程兵一指地平线尽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排平房,就带领着兄弟开始艰难跋涉。

春耕早就开始了,一排排玉米秧整齐地插在地里,显得秩序井然,空气中都是生机勃勃的泥土芬芳。三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尽量不破坏村民的成果。

弯着腰走了一段时间,三个人后背都烤得火辣辣的,廖健直起腰,自然而然地从旁边驱鸟的稻草人上摘下草帽,扣在自己头上,刚好合适。抬头看看平房的距离,廖健忽而定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