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半副慈悲骨(六)

“你怎么会这么想?没有的事,我的修为是我自己走火入魔废掉的。”鹤妄生仓促地敛眸,但显然他的说辞并不足矣说服面前的小孩儿。

这小孩儿太敏锐了,眼神又太过明亮,他几乎是下意识就避开了对视。

谭昭指了指自己,然后非常直白地开口:“你这话,也就骗骗三岁小孩,像我这般大的,可不太好骗哦。”

“我说的是实话。”鹤妄生再次强调。

这嘴,简直比他的剑还要硬,谭昭托腮看向对方:“你如今没有修为,容貌却很年轻,可见你从前必然是大宗门培养出来的高阶修士,按照你的年纪,应当是门内翘楚,对吧?”

“而且你对道宗讳莫如深,可见十之八九,你从前是道宗门下。”

“但你又对我说过,若有道宗门人要收我入院墙,便叫我立刻遁走,可见道宗如今在你心目中,已经不是正面的形象。”

谭昭昨天把买的大陆介绍书全看了一遍,以他对玄泽大陆修士的粗浅了解,他这位病人在道宗想必极有地位,但应该只局限在年轻一辈。

“方才你对那些曾经袭击过你的人都心有不忍,不肯痛下杀手,可见你心性善良,拥有自己的道德底线。”谭昭摊手,真的不是他想说穿,实在是事实都直接戳到他眼前了,“但你又说谷萤石在大宗门很普遍,若当真普遍,你又为何如此厌恶?”

“那必然是因为你从前并不知道谷萤石的来历,你只知道它是一种顶级的修炼资源,可以迅速地提升修为,是大宗门培育核心弟子的重要资源。可现在,你知道了,并且能完整地描述出它的生长状态和来历,就像你真的亲眼完整地见证过一样。”谭昭看着不再说话的鹤妄生,“除了你自己亲身经历过,我想不出第二种可能了。”

全中,鹤妄生凄惨地一笑,却是没有再否认。

许久,他才开口:“我现在不再担心你会被人哄骗了,当初我若有你一半的洞察力,如今也不会是现在这幅模样。”

若对方不是一个小孩子,若对方不曾救过他的命,鹤妄生绝不会将谷萤石的来历悉数道尽,他原本只是想说服小孩儿放弃寻找谷萤石,却没想到……把自己的底透了个干净。

这哪是八岁小孩儿啊,分明就是妖孽转世了。

鹤妄生头一次这么佩服一个人:“你说得都对,我本该死了,却不知道为什么还留着半条命逃了出来,道宗的人不会放过我的,因为我知道谷萤石的来历。”

玄泽大陆修士皆知,谷萤石是只有道宗才有出产的修炼资源,它的灵气纯粹又充沛,无论什么样的修士都可以使用它们,所以没有人可以抗拒谷萤石的诱惑。

也正因为如此,道宗是天下百门之首,其他门派的修士若想得到谷萤石,则需要向道宗俯首称臣,所以现如今修仙界的金丹修士,或多或少都与道宗有关。

这并不是什么巧合,而是道宗有意控制。

“他们生怕我将这些说出去,动摇他们在玄泽大陆的地位,你这么聪明,应该懂的吧?谷萤石说得好听,其实跟邪修吃人没什么分别,不过是包装得更加华丽些罢了。”

谭昭心想,如果可以,他也没那么想懂。

不过话说回来,难怪小天道那么痛快就当场掏了一块谷萤石给他,合着是在这儿等他呢,啧啧啧,果然外表越奶做事越狠呢。

鹤妄生撸起自己的袖子,一直到肩部的位置,露出了一个拳头大的伤口,现在它已经愈合,可狰狞的疤痕足矣可见当时它有多疼:“就是这里,在被施加道宗秘法后,长出了一棵小小的骨荧树,它很快发芽长大,开出了淡黄色的花朵,说实话,很漂亮,夜晚熠熠生辉,但我那时候太虚弱了,根本欣赏不了它的美。”

“不过很快,骨荧花就凋谢了,它渐渐长成了一块石头,就在它即将成熟脱落的时候,我不知道那里来的力气,伸手直接扯掉了它。”

谭昭:“……所以,它现在在哪里?”

“被抢走了,估计现在已经被赐给某个核心弟子了吧。”说起自己的根骨修为,鹤妄生云淡风轻得很,可见他对从前的修为并没有过多的留恋。

“我叫谭昭,昭如日月的昭,我们正式认识一下吧?”

鹤妄生豁然抬头,眼睛里露出了一些连他都没察觉到的高兴:“怎么突然……”

谭昭歪头:“没有很突然吧,前两天我还问过你的姓名,你不愿意说,我自然不好强迫你认识。现在我们已经交换过秘密了,难道不应该正式认识一下吗?”

鹤妄生被说服了,很难想象,他从前经常被说清冷难以亲近,现在落入尘埃,却在一个小孩儿这里找到了认同感:“我叫鹤妄生,仙鹤的鹤。”

“你这个姓,很少见。”至少,他从前没有过姓鹤的朋友。

“我的名才应该更少见吧。”妄生,旺生,不论是哪个名字,背后的含义都叫人喜欢不起来。

谭昭点了点头:“确实很少听到,更像是佛家的偈语。”

鹤妄生就笑了:“你小小年纪,居然还懂佛?”

那可不,他从前可是被佛门追着剃度的人,虽然他本人并不觉得和佛门有缘是什么好事:“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佛家讲究无欲无求,心上无尘,不是吗?”

“……我现在,当真是很好奇你的来历了。”什么样的人才能教出眼前这般聪明的孩子,“说起来,你说我们交换了秘密,我怎么觉得只是我单方面泄了底呢?”

装小孩已经装得浑然天成的谭某人立刻发言:“我的来历说出来吓死你,至于秘密?我以为我已经表现得够明显了,你没有发现吗?”

鹤妄生不得不承认,他很喜欢跟这小孩儿聊天:“你的剑法很特别,就像你的修为一样特别。”

看看,这不是心里清楚得很嘛,谭昭晃着剑鞘上的剑穗,心情明显很不错:“你应该说,我光凭剑法就能克制练气期的修为。”

鹤妄生:“……”

“怎么不说话?很惊讶?”

鹤妄生诚实地点了点头:“我有时候,觉得你很精明,但有时候,却也有你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他们不过萍水相逢,这种秘密随意透露,是可以被允许的吗?

谭昭眨了眨眼睛:“可我们不是朋友了吗?我相信你不会说出去的。”

怎么会有人这么轻易托付信任?鹤妄生心里暖烘烘的,可又有种自己欺负小孩子的感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我萍水相逢,升米仇斗米恩的道理,你不是很会讲道理,难道不懂?”

谭昭将不给剑拿出来,剑已经被人擦得干干净净,再也闻不到一丝一毫的血气,这柄剑锻造自他的手,陪他经历过很多很多的事情,它可能不是最适合他的剑,却是他用得最多的一柄剑:“这把剑,你擦得很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