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大水漫过头顶

多出的钢琴上又多出蓝色的节拍器,一摞谱子,还有支收音机天线样的笔,用来指五线谱上的单个音符。

即便是备受宠爱的许添宝,在练钢琴上也吃了些苦头。弹琴,和在商场中庭玩闹的那两记根本就是两码事。上完课回家,于敏总坐在琴凳另一边,点着谱子让宝练习,弹错了要重新来,手势不对也要重新来。

反复的练习极为枯燥,许添宝一开始还能静下心,后面次数多了就有哼哼唧唧的意思。

乏味无趣的节拍音、苟延残喘的钢琴音总是混合着宝撒娇的声音同时出现。在这些谁也不能介入打断的时刻中,许添谊就坐在另一个角落,皱着眉集中精力写作业。

天逐渐变暖,四月中旬的时候迎来期中考试。含金量比不上期末考试,但也要算分排名,试卷拿回家给家长签字。很多学生因此感到学习很痛苦,但长大他们会发现,原来工作也有半年计划总结,下半年指标。总之每年都会有不同的考验,生活就是指标和压力构成的,只有极少数幸运的可以逃过。

许添谊的语文和英语都算稳定,因此也并不惧怕,但被数学绊倒,已经不只一次两次。这半学期重点学习了两位数与三位数的乘法,比起之前,难度略有提升。他总算错。

尽管他仍旧在改正自己粗心毛病的路上十分坎坷地前行,但心中已有破釜沉舟的决心——他必须考好,以借这场考试向于敏证明,他有一直考第一名的实力。

讲台上,数学老师把手里的几十份试卷拗了拗,每列数七份发下:“把桌子拉开,我们开始考试。”

许添谊闻着试卷再熟悉不过的油墨味,在侧边写下自己的名字,又抬头望了眼隔了道走廊的贺之昭,心中充满斗志,想的是:贺之昭,虽然你很强,但我这次一定会考过你。

开考半小时后,外头开始下雨。春雷滚滚,水汽经过门窗渗入安静的教室。许添谊皱着眉看自己的试卷,力气大得要捏断手里的铅笔——

周围陆陆续续传来卷子翻页的声音,但他还停留在第二面的中间。

年级组为了夯实大家的基础,出了不少的两位数乘三位数的乘法运算题。许添谊出于谨慎,总会多算上几遍核验。

不知为何,今天他每次都能算出不同的答案。

潮湿的水汽渗入眼角,游走到五脏六腑。许添谊闻着雨的气味,心情跟着粘稠凝重,焦虑到双腿都有些发软使不上力气。

好不容易又算出一道,许添谊抬头匆忙地撇了眼贺之昭的桌子,更是一噎。

贺之昭竟然已经把卷子做完了。

“148乘以39……”许添谊左手握拳,指甲掐进了手心试图集中注意力,“八九七十二,写二进七……”

白纸上蝇头小楷样的字逐渐被大脑解构,好像只能辨析图形却难以理解更深层的含义。后背开始出汗,心脏也像被雨水浸没。

“还剩十五分钟。”老师道,“做完的同学可以检查一下,不要趴在那里不动,养成好习惯。”雨越来越大了,做完卷子的学生也跟着有了隐约的躁动。

许添谊重重地咬了咬发麻的嘴唇,陷入了极大的恐慌中。他明明抱着决胜的心态在赴这场考试,竟然连卷子都要做不完了。

3,2,1——

“好了时间到,最后一排同学站起来往前收卷子。”十五分钟后,铃声准时打响,像割断希望的镰刀。然后写满答案的卷子收归到老师手中,分开的桌子也重新合拢,教室里热闹起来。

前桌叫胡恺,转过身问:“贺之昭,你最后一道题算出来是87吗?”他很崇拜自己的后桌。

贺之昭点点头。

伴随着前面几列“耶”的欢呼声,他从书包里摸出包纸巾递给身旁人:“出血了。”

许添谊这才松开自己失去知觉的嘴唇。

他甚至没来得及写最后一道题。这是他从学四年以来经历的最大危机,他毫无疑问地已经考砸了。

小学的试卷总是批改很迅速,等下午的两门考完后,数学老师就笑容满面地抱着那叠改出分数的卷子走进了教室。

“啊——这么快——”有人抱怨。

庄老师问:“你们猜猜有几个100分?”

台下的小学生们捧场地竞标报数,最后她揭晓答案:“七个满分!”

随后,在不怎么强调维护学生自尊心的年代,试卷根据分数的高到低排列,由站在讲台上的老师边报边发。开头便是:“贺之昭,100……”

分数是实力最好的体现,贺之昭走上台,迎接了许添谊想要的来自同学的艳羡声音。

七个100分报完,轮到99,再后是98……

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都会意味着更糟的情况即将发生。

“蒋菲,93分。”

“我的妈呀,蒋菲竟然只有93分啊!”蒋菲是班长。

庄老师看了他们一眼,意有所指道:“还有你们更想不到的呢。”

许添谊心坠一下。报完90分,教室里八成的人都已经拿到试卷,他的桌上依旧空空如也。

而每一次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他也都不断放低标准——93分也不错,90分也还能交代。然后是82分也还可以,直到80分都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他开始觉得可能是搞错了什么。

几秒以后。

“许添谊,71分。”钟声终于敲响。

小学生们果真很给面子地惊叫起来:“哇塞?!”有的说:“许添谊,这么低?”还有的说:“天哪!这可是数学课代表呀!”

一片吵吵嚷嚷声中,许添谊垂着头站起来,从最后一排走上台,把自己的卷子接过去。听见头顶老师问:“你在干什么啊?睡着了?”

语气并不严厉,可许添谊依旧能品味出很深的责备。卷子上醒目的7和1,红笔凑成刀片般笔直的数字,也让他备受凌迟。

回座位一路,不断有人扭头望他,像向日葵信徒地遇到太阳。他们说:“你考砸啦!”“天哪,许添谊考得比蒋菲还不好!”“这也太低了吧!”“许添谊考得太烂了!”

老师将最后两张卷子散完,简单地从头至尾对卷子进行了讲评。而后让大家订正好给她批改。

学生们鱼贯而上,队伍末尾两个行迹磨蹭。许添谊是最后一个,前面的是蒋菲。

庄老师拿着她的卷子煎饼样翻了两记,说:“你看呀,这个是不是错得太可惜了?下次不要犯这种错误了。”蒋菲说好,耳朵很红。

而后轮到许添谊。老师边给每个叉旁边填补上的正确答案打勾,边问:“为什么会错成这样呢?”

许添谊像再被处刑一次,轻声说:“算、算得不仔细。”本质是心里负担很重,太紧张。订正时大脑中的回路轻易地接通,心念电转,一下就算出正确答案。可惜订正不过是一次弥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