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杨晓栋死了

酒过三巡,韩城怅惘道:“我爱她,但是这有什么用呢?当时的我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这是十年前比较流行的故事题材。

“去找啊,没想过破镜重圆吗!”同桌的人怂恿,“她结婚了吗?”

韩城心有戚戚焉:“很难!”

他说,“她去美国读博士了。”

大家纷纷点头表示理解:“哦,那是,不太可能了。”因为,已经,不是一类人了。

情感的化学反应需要比较苛刻的环境条件,热胀或冷缩的零件必不能祈祷二次契合。

“小许同志,你为什么不发表意见呢,老盯着手机看什么?”韩城情场失意,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一直低着头的人,跟着随意瞥了眼手机屏幕,“你滴总裁大人找你?”

只见微信满满一页聊天记录,最末端机主发出的三条,都带有红色感叹号。

这三条信息一模一样,独独两个字:去死。

韩城:…………

思索了一下感叹号的含义,他大着舌头操心:“你和晓栋哥是、怎么一回事呢?”

被窥视了屏幕,许添谊不悦地把手机反扣回桌上,答:“杨晓栋死了。”

韩城是许添谊的大学室友,当时一个宿舍住六个人,其余四个后来都没在本地发展,只有他们俩联系还算紧密。韩城热衷呼朋唤友玩耍,兄弟哥们众多,和许添谊算不上关系最好,但每次聚会喝酒也少不了邀请他。

在得知许添谊是同性恋时,韩城并不意外。毕竟他亲眼目睹了对方整个大学生涯的不近女色。

当然,韩城最初以为许添谊不谈恋爱的原因是没找到合适的,又或者更确切说,是没空找到合适的。他太忙了,上课、社团活动、图书馆,打工,团团转。

毕业后,韩城才知道自己这位下床舍友甚至百忙之中谈了恋爱,更是肃然起敬。尽管此刻许添谊已经与那人分手多时。

坦诚说,韩城觉得许添谊非常不容易,虽然家境不好,但为人很讲义气。记忆中,许添谊的学费用的助学贷款,寒暑假从不回家,总是用整段的时间出去打工挣钱。每年冬天过完年开学,其他人都会带点土特产过来分享。许添谊没有,但也不会白拿,就请大家吃饭。

像他们这样一屋的粗线条,每个月也总有那么一两个晚上得接到家里电话,汇报近况,相互关心。唯独许添谊没有。

四年时间转瞬即逝,其他舍友有的回家乡,有的去其他城市,临近毕业那段时间,六个人各自奔赴前程,收拾行囊,有的说,继续啃老住家里,有的说,在其他城市租了房子,过几天就搬过去。

韩城问:“许添谊,你呢?”本市的房租很贵,能继续住家里足以让许多人羡艳。

当时许添谊在理行李,他的东西最少,用两个蛇皮袋就装好了。“我租了房子,在这旁边,比较便宜。”他说。

“啊,你怎么不住家里?”一个舍友心大地问。

许添谊的神情看不出什么变化,只答:“不方便。”

很孤独的嘛!韩城想,所以会和男人谈恋爱大概也不奇怪。

之后许添谊经历了很长的空窗期,直到两年前才带出一个男人,介绍说是自己新谈的对象,叫杨晓栋。

爱不爱的,情感如何,韩城并不清楚,无从评价。但他知道许添谊虽然脾气略显火爆,但对待任何事都极为认真,绝不是那种玩弄感情的人。

可如今,杨晓栋死了。

摄入过量的酒精,韩城的大脑变得极为迟钝,一句话噎在嘴边。缓了缓,确认:“……天哪,真的吗?怎么会?”

“不知道。”许添谊不耐烦道,“突然死的。”

韩城半天没回过神,无比惊愕,深切惋惜。

生命怎么这么脆弱,人就是会说死就死呢?

下一秒,桌上的空酒瓶转至跟前,同桌人兴奋道:“诶诶诶,终于轮到你了!快点快点,满上!今天就你没怎么喝!”大部分人都和许添谊不熟,但气氛到了,就谁都不能幸免。

韩城醉得透彻,胡乱打圆场:“这个,他刚刚……”刚刚丧偶,请大家海涵!

后半句被整个吞下,因为许添谊已经接过酒杯,利落地站了起来。

那支用来抽选的酒瓶子仍旧横卧着,随桌上的动静幅度极小地摇晃。细长的瓶身一路延伸到漆黑的瓶口,像枪口瞄准心脏。

起哄声中,许添谊一饮,再饮,三饮而尽。

他撂下空杯子,“砰”一声极响亮,像子弹出膛,心脏蓦得跟着痛一下。

一群人载歌载舞至十二点,皆酩酊大醉不成人形。出了酒吧门,韩城强忍着吐意,用力按住许添谊的肩膀,安慰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杨晓栋若泉下有知,知道你过得好他也会高兴的……对了,追悼会什么时候啊?”

“没有追悼会。”许添谊说,“死无全尸,办不了。”

“啊,这样。”还想多嘴两句,适逢代驾打电话来,示意已经在车旁等待。韩城忙掉转过身,跌跌冲冲往停车场走,走了两步,想起来回头问:“带、带你一起不?”

许添谊手撑着膝盖,闻言摆手拒绝。韩城便再嘱咐了两句注意安全,神志不清地飘走了。

午夜,街上零星点缀着刚从酒吧出来的醉鬼,三五成群,热闹几分钟,走远就散了,晕开了,安静了。

许添谊找了个台阶坐下,头晕目眩地掏出手机,先打开那被拉黑的微信聊天界面看了两眼,再在通讯录找到“杨晓栋”。

他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良久,颠来倒去犹豫半天,最后还是遵循意愿,按下了拨号键。

没几声忙音,对面人死而复生,声音带着倦意:“喂?”

除此以外,还有声很轻的“谁呀”。并不是杨晓栋的声音。

原本准备就不算完善的,所谓的道歉说辞更显得不合时宜。许添谊只能生硬道:“什么时候来把你的东西都收拾掉?不需要就全部扔了。”

杨晓栋“啧”了声。

听到电话里这声音,他的第一反应还是有些紧张。但身旁人赤着身子,很紧地抱着他,让他体会到一种被人全身心依赖、爱慕的感觉。这是过去两年从未有过的滋味,许添谊从不寻求他的帮助和依靠。

他想了想,说:“哦,我明后两天找时间来取一下吧,别给我扔了。”

“你……”许添谊咬牙。然而没等他想出再说些什么,杨晓栋彻底失去了耐心:“好了,我们已经结束了,多的话也别说了。我来拿东西会提前给你打电话的。”

听筒处传来忙音。

结束了。

搁下手机,这片浓稠黑暗的夜晚重归安静。

许添谊喝得很多,但陪着领导应酬早练出海量,头脑依旧可以勉强思考。他的呼吸有些顿挫感,就又念了两遍“贺之昭是笨蛋”。像容易过敏的人开始皮肤发痒,就会自然地从口袋翻出药吃。这六个字也是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