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咨询

第二天,唐蕴睡到了自然醒,梁颂不知道什么时候出门的,留了一点早饭在桌上。

唐蕴吃早饭的间隙,给4S店的员工询问修车进度,售后说里面有个配件要等厂家送货,大概明天上午就能修好,再经过整车清洗之后,会有专人送去给唐蕴。

总共的维修费用是一万二,保险报销等流程已经全部走完,由于这次的事故是追尾的司机全责,所以走的不是唐蕴的保险,明年保险费也不会上调,请他放心。

第二通电话是打给鉴定机构的,工作人员称已经安排相关鉴定人员分析数据了,结果大概在二十个工作日之后出具,让他再耐心等一等。

唐蕴把实际情况向匡延赫反馈了一下,至于昨晚上那条信息,他自动忽略掉了。

匡延赫大概是对鉴定所需的时间很不满意,发来一段语音:“搞什么分析要这么长时间啊?”

唐蕴放下手中豆浆,向他解释:“要是很快就能搞定的,也不会收那么多钱了,你放心,鉴定人员都很专业,会根据实地情况来判定工程存在哪些质量问题,以及是否应当给予赔款,另外还会考虑后期修复难度,修复成本,影响范围来计算赔偿款,二十天的话,属于正常范围。”

匡延赫又问:“这二十天,包含节假日吗?”

唐蕴心说你这不是废话吗,你以为别的企业都像你们这么卷吗?大周末的都不放过。

“当然不包含了。”他知道自己的话犹如火上浇油,但还是说,“他们实行双休制。”

匡延赫语气冷淡地丢下一句:“那他们的效率也太低了。”

领导层注重办事效率,尤其是在风云变幻的地产行业,工程多耽误一天,预售时间就多延误一天,融资成本和资金利用率也随之增加。

在市场如此不景气的背景之下,这几十亿的项目,一天的利息要多少?唐蕴这种凡人连想都不敢想。

若是最后还让同期的竞品抢占市场,后果更不可估量。

唐蕴作为委托律师,当然得尽可能地为集团利益考虑,于是又打电话问了机构里面的工作人员,现场勘验的工作最快什么时候完成。

对方说再需要两天就行。

唐蕴抱着严谨的态度,又向他们确认:“也就是说,到十九号的时候,向恒的建筑部门就可以找人继续动工了是吧?”

“对。”工作人员说,“总之我们会尽快的。”

唐蕴把这个消息转述给匡延赫之后,匡延赫的语气没有刚才那样糟糕了。

他回复给唐蕴一句:【行,我知道了。】

唐蕴舒了口气,继续吃早饭,可没想到手机刚放下,匡延赫又发了一条:【昨晚上的信息,你是没收到吗?】

“……”

唐蕴很庆幸他们此刻是在用手机聊天,自己的尴尬不至于被对方一眼看穿,他回了个万能句式,装作无辜又紧张的样子。

【啊!真不好意思啊匡总,我当时实在是太困了,扫了一眼就退出去了,忘记回了。】

【是吗?】匡延赫似乎并不相信。

唐蕴输入了“是的”,忽然意识到匡延赫问的并不是昨晚为什么不回,而是今天看到那条消息之后,为什么还是不回。

唐蕴:【匡总那么晚了,找我有什么急事呢?】

言下之意是,你最好别拿鸡毛蒜皮的事情来耽误我时间。

匡延赫说:【你的咨询费一小时多少钱?我另外付你。】

聊到咨询费,唐蕴的瞳仁亮了亮,毕竟从他从业至今,很少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在许多外行人看来,律师这个职业高深莫测,运筹帷幄,所有法律问题抛过去,都能迎刃而解,尤其擅长替当事人诡辩,平时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就能赚个盆满钵满。

从当事人进入律所办公室起,计时器就按下,精明到不可能让自己吃一分钱的亏。

但实际上,唐蕴遇到的白嫖怪数不胜数。

有加微信之后连抛数十个问题,等唐蕴回复完就没了声音,甚至把他拉黑的;

有打电话咨询完说“你这个怎么跟百度说的不一样”的;

有那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不知道上哪儿拿到了他的联络方式,用道德绑架的方式让他免费帮忙处理一下事故的。

除此之外,还有些当事人即便到了律所办公室,问完问题,也会装作不了解收费规则,以重大误解为理由跟他们坐地砍价。

最心酸的一种情况是当事人先付一部分定金,等唐蕴把纠纷处理得差不多了,当事人又偷偷撤诉,不付尾款的。

当遇到太多千方百计占便宜的当事人之后,再看这种把律师当人看的客户,简直像沙土里的钻石一样闪耀。

唐蕴调出存在手机里的咨询费价目表发给匡延赫,换上一腔热情的语调,解释道:“我的话一般是按委托来收费的,一个案件收一次费用,不过你如果有其他法律问题想咨询的话,也可以计时,具体费用根据案情的难易程度来确定,你可以先跟我说说是关于民事的还是刑事的?”

匡延赫大概在忙,过了十多分钟才回:“以刑事居多吧,时间跨度是十六年。”

“这么久啊?”

唐蕴入行以来极少碰到时间跨度这么长的案件,时间久就意味着原始证据保存完好的可能性很低,而且无论是民事还是刑事,都有诉讼时效的规定,有些案子过了追诉时效法院就不予受理了。

“具体说说什么情况吧。”

匡延赫直接了当地弹了个语音给唐蕴,没有半句客套,仿佛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一样。

“当事人甲,他在十六年前曾多次性侵邻居家8岁的女儿乙,后又因为赌博欠下大量赌债,决定实施盗窃。

某个雨夜,甲趁邻居不在家,潜入她家偷走了大量现金和黄金,价值三十万,但没想到女主人丙因为临时有事而返回家中,甲在情急之下往丙的腹部连捅数刀,随后逃走,丙被下班回家的丈夫丁送去医院,但那天的雨太大了,丈夫丁的汽车在半路上遭遇意外,丙还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

他这种“甲乙丙丁”式的代称,以及动不动就出故障的车,五毒俱全的嫌疑人,让唐蕴觉得自己仿佛在备战噩梦般的司法考试。

感觉他下一个问题就要问,那么丙的死亡和甲有没有因果关系?

唐蕴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随手切入备忘录,无比认真地记录案情重点。

假设当时的死亡报告可以证明,丙的死亡与中途的意外没有关联,那甲的行为大概率会被定性为入室盗窃和故意杀人,后者的追诉期长达二十年,还没过时效。

这搞不好是个能在法学界掀起轩然大波的大案子呢!

然后,只听匡延赫不疾不徐的声音说道:“如今,这个小女孩儿找到了甲,请问一下,她要怎样才能实现完美犯罪?或者说,杀完人也没有人可以定她的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