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刻薄

向恒集团和寰宇建筑的工程纠纷比唐蕴预想中的要复杂许多,光是两家企业当初签订的工程合同就有六百多页,字数都赶上一部长篇小说了,其次是因为疫情的缘故,施工进度反复拖延,中间有不少合约条款做了修改,他花了一整晚才把涉及到争议点的条款找到。

由于工程暂停,寰宇的人全都撤了,唐蕴到闫楚那拿到了项目经理的电话,可是打了好几通也没人接,无奈,唐蕴只得载着闫楚,驱车两小时,跑了趟寰宇建筑的总部。

接待处坐着的是两个年轻小姑娘,打电话通报后说经理没在。

“那要多久回来?”

“这个我们也不清楚的。”

“那就麻烦你跟你们经理说一下,我们这次是抱着解决问题的态度过来的。”闫楚指了指身旁的唐蕴,“这位是我们公司的代理律师,想来了解些情况的,如果能私下调解,我们是愿意和解的,如果你们坚持要走诉讼途径,我们也完全OK。”

闫楚的个子很高,单眼皮,鼻梁挺直,偏男生相,说话时总是不自觉皱起眉,即使是很平和的语调在说话,也让人觉得是一种威胁。

就像上司对下属那样。

其中一个小姑娘又走进去打了通电话,出来时说:“我们经理在回来了,你们先到旁边的休息区稍等一下吧。”

“那帮我们倒两杯咖啡来吧。”闫楚说。

半小时后,人果真回来了。

经理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最大的特征是胖和秃,大约是常年抽烟的缘故,他的声音跟掺了沙子似的。

经理把他们带进了办公室,态度还算客气,但始终不愿承认材料有问题,反而说向恒的人无理取闹,防疫期间都不让人休息,有的工人都累晕了,明明约定好的工期硬生生要缩短五个月,他们根本来不及,后来提出来的整改意见更是谁听了都会觉得苛刻。

“我们目前用的热保护材料大多都是玻璃棉,玻璃棉板的话不知道你晓不晓得,它的隔热性和防火性都挺好的,没有异味,也非常安全,但他们也不知道哪里去请了人,看过以后说不满意,要全部改成聚氨酯喷涂,还得是他们指定的那牌子,每平方两百多,谁吃得消?况且喷涂需要的工程量也大,他们又不肯延期。”

他说话时,一直看着唐蕴,仿佛在向他诉苦。

闫楚用比经理更大的声音反驳道:“你用玻璃棉没问题,但问题你用的那个玻璃棉是个什么牌子?我听都没听过,质量能有保障吗?将来出什么问题了,业主来找我们,我们怎么弄?做事情不能光看眼前。哦,你们收了钱走了人,将来房子裂缝,漏水,我们给你们擦屁股?想美事儿呢。再说工程延误是我们的问题吗,你们包工头克扣薪水,导致工人大规模罢工,只能找些临时工来干活,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经理愣了愣,又转移话题:“裂缝漏水,根本不可能的,我们都做了多少年了,从来没有什么居民反馈过漏水。”

“但当时我们合同上约定了,要按照我们的需求去做。”闫楚对面这些强词夺理也有些无奈了,“你们可能觉得这东西的质量次一点没事儿,房子能住人,能遮风挡雨就行,但对于我们而言不是的,卖房子和卖车子一个道理,每一个细节的改动都会影响到买家最后的体验,你能说把车子上的铝合金防撞梁换成铁的也没事儿吗?只要车主不撞就行了?”

经理的态度很明显的有些不耐烦:“我跟你说啊妹子,这世上就没有哪样产品,它十全十美,样样兼顾……”

闫楚眉头紧皱:“别转移话题。”

经理点燃一根烟,嘬了口说:“反正你们翻来覆去就是觉得材料不好,要换,但这个事情我已经和我们领导提过了,他的意思是,既然你们要换,那这些钱自然是你们要贴的。”

闫楚摆摆手说:“现在不要你们换了,我们已经请了别的团队拆掉重新搞了,你们把工程款和延期赔偿金付了就行。”

经理猛吸一口烟,苦大仇深地问:“你们想要多少钱?”

“一共是这些……”唐蕴比了个手势,经理以为是三百万,在得知后面还有个零之后,狂喷了好几句国粹,叫保安把他们两个赶出了办公室,扔下一句:“黑社会组织都没你们这么会抢钱。”

唐蕴从业生涯以来,第一次被当事人赶出门,颇有些狼狈。

回程是闫楚开车,唐蕴吃着便利店买的已经冷掉的鸡肉三明治,给匡延赫发消息,说寰宇不愿和解。

唐蕴:【接下来的话,就只能走诉讼途径了,我要先找机构做几项评估。】

匡延赫:【嗯,我知道了。】

简直惜字如金。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竟然绝口不提评估费用的事情,要知道第三方机构做鉴定收费可是很高昂的,唐蕴不想贴这个钱。

他对闫楚说,评估费用大约需要三四万,闫楚震惊道:“这么贵啊?我这边批不了,你问问看匡总的意思。”

“好吧。”

【机构的评估费大概三四万,需要你这边先垫付一下。】唐蕴怕匡延赫让他垫付,还特意补了一句【我手头没钱。】

这次匡延赫隔了半小时才回:【三万还是四万?】

唐蕴:【先转四万好了,多的退给你们。】

匡延赫:【你没砍砍价吗?】

唐蕴咬了咬后槽牙,心说怎么这帮有钱人都这么抠搜:【哥,这是官方鉴定机构,不是小商品市场。】

匡延赫:【你去跟财务申请吧。】

唐蕴早有预料,凡是提到钱,他就会像皮球一样,被人踢来踢去。

回到南城已经四点多了,唐蕴在向恒的财务那走完一系列程序,取了钱,然后联络鉴定机构做检测。

一天下来没干成几件事,腿倒是快跑断了。

眼看着六点多了,唐蕴赶紧打车回家冲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出门。

餐厅是梁颂推荐的,一家很地道的北方菜馆,环境较为安静,最重要的是每个卡座都有隔断,私密性比较强,适合小情侣在一起聊聊天,甚至是摸摸大腿亲亲嘴。

唐蕴听完骂他变态,但毫不犹豫地预约了一桌。

当他赶到餐厅时,小哑巴说他已经到了,唐蕴向里走了几步,里面人不少,而他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小哑巴。

他今天没戴面具,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宽大的墨镜和口罩,头上的鸭舌帽和卫衣都是纯黑色的,很“纯狱风”的装备,加上宽大的肩膀,健硕的体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财阀雇来的杀手。

唐蕴的面具在背包里,但这会儿并不打算拿出来,之前在酒店只是因为怕被偷怕才一直戴着,他并不介意让小哑巴看到他真实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