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呼之欲出(第2/3页)

扶桑的表情却平静无波。

他无数次来过这里,每次都会被煞气割伤,然后被推回岸边,回到云崖上,就会沉睡很久才能恢复。

但这次煞气却不能近他身半步,无数的邪气涌过来,又潮水般退回去。

甚至海面为他开了一条道,他一直走,那条路仿佛看不到尽头。

然后他就走到了无尽海的尽头。

其实无尽海是没有尽头的,只是再往里去,就没有可通过之法了,神仙妖魔都不可通过,那里是天外之天,地外之地。

所谓的无尽海尽头是万骨林,据说每一个流放的神族,会在这里被幻境折磨到最后一刻,然后变成一捧枯骨。

每一个幻境都是一生贪嗔痴欲的凝结。

放不下,就走不出,走出了,便会有下一个幻境,直到陨落,或者顿悟。

无穷无尽。

但没有神可以从这里顿悟。

守护无尽海的海神兽是一只无相鸟,他有着庞大的身躯,一口可以吞掉一片海域,人身却是个清瘦的青年,他对着扶桑一拱手,敬佩道:“这么多年,你是唯一一个毫发无损走进海底的,这几乎不可能。”

无尽海是流放之地,自古以来就是神族的炼狱。

它本就是罪孽之地,所以永远也不会有神可以在这里洗清自己的罪孽。

每一个幻境都是为每一位进来的量身打造的,就好像对一个快要饿死的人反复送上大餐,给一个快要冻死的人反复递上棉衣,起初或许能抵抗,但久而久之,就会分不清现实和幻境,然后慢慢被幻境吞噬。

无欲无求才能踏足这里,但无欲无求,便不会踏足这里。

扶桑想要救自己的孩子

,也想救春神,无论是想救他们,还是来求死,心性上都是弱点,他根本就到不了这里。

所以无相鸟好奇:“你所为何来?”

扶桑回礼:“我只是……想找个地方睡觉。”

无相鸟困惑地“啊?”了声:“什么?”

扶桑什么都求,但又什么都不求,他想明白了,不再执着了。他想找个地方睡一觉,最好睡得久一点,这样就可以少一些思念。

睡在这里很好,她待过的地方,他也想待一待。

他就这样在海底沉睡了三百年,无相鸟陪了他三百年,无相鸟说:“你是我见过最奇怪的生灵。”

扶桑沉默地摇摇头:“可能木头,就是不大机灵。”

他离开的时候,无相鸟破例要载他出去,他摇了摇头,就那么一直走出去。

万骨林里累累的白骨,他一边走,一边把伸出枝叶触摸每一根白骨,希望能找到属于春神的那个。

找到又怎么样呢?

他不知道,就随便找一找。

反正生命那么漫长,她不在之后,他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他走了很久,久到无相鸟觉得外面大概已经过了一个沧海桑田了,他还是没有走出去。

一望无际的白骨林,他真的把每一根都触摸了一遍,也没有摸到春神的。

无相鸟想要安慰他,他却说:“太好了,她不在这里。”

他离开的时候,无尽海一分为二,为他辟开了一条路,然后在他踏上岸的时候,重新合上,他回头看,黑沉沉的海面,邪气像是毒液四溅,等着什么掉下来,撕扯殆尽。

扶桑这才蹲下身,无声地捂住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难过,春神和孩子都没有在万骨林留下痕迹,也就意味着,她们没有受幻境折磨。

或许春神的心魔根本就没有困扰她。

那真是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

扶桑有些想寻死,他觉得活着好像没有什么趣味。

但无论他站在天雷下,还是去寻找大妖凶兽,都死不掉。

他又回到了云崖上,那里早就换了一幅景象,村子还在,却已经不是他认识的人了。

但神像还在,神像前的扶桑石像也在,春神身上的娃娃不见了,扶桑有些着急,到处去问。

原来娃娃被村子里单独供奉起来了。

他们惊讶于这块木头水浸不腐,火烧不烂,觉得此物也已然有灵,于是立了神龛也供起来。

老一辈的祖先遗留下来的手书为这三个雕像编织了一段唯美的神话。

是说春神和扶桑相爱,却被天道无情拆散了,他们的孩子也不被天道接受,于是慨然赴死。

然而即便肉身和灵体都毁灭,爱却永恒不灭。

因而死却是生。

他们将她视□□情的象征,村子里有夫妇结婚,都会来拜一拜,若是爱侣决裂,甚至也会求她做个见证。

以至于后来,她的香火,甚至还要比她父母都旺些。

扶桑去看了看它,他抚摸她的脸颊,多希望她的还活着。

云崖一半的陆地被水淹没了,扶桑坐在大泽旁,望着远处的山和水,已经快要想不起来,这里从前是什么模样了。

人族是很浪漫的生灵,他们把爱形容为骨骼之痛,扶桑不明白,爱为什么是痛,但他想起,自己最开始,是春神的一根肋骨。

他把自己的肋骨也抽出来,想还给她,想回到最初,自己还没出生的时候,如果一切逆转,回到那时候就好了,希望天道把她还回来。

他不是人族,肋骨抽出来的痛感丝毫不能引起他丝毫的波澜。

他就慢慢地,把每根骨头都抽出来,再拼凑出一整具骸骨。

他想,这样的话,他的每一根骨头都爱她了。

真是无聊,他想。

他觉得还不够,于是把自己的心脏挖出来,雕刻成漂亮的形状,塞进骸骨里。

那块骨头上雕刻着密密匝匝的符文,每一个笔画都是他一点点刻上去的,有人问,他在刻什么,他说:“以前打仗的时候,会死很多人,死后的灵魂堆在战场,被杀戮困住,很多都走不出去,找不到回家的路,他们的妻子就会在他们的衣物上绣招魂的符文,为丈夫指印回家的路。”

这还是她告诉他的。

对于神族有没有用,他不知道,他只是……只是突然想起来。

人啧啧笑叹:“你还真是痴情。”

痴情?他迷茫地摇摇头,他只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他本来就是为了她而生的。

他想,或许是因为他不懂爱吗?

所以才害了她?

他回头,又看到了心魔,他已经很久不出现了。

心魔说:“你不想要知道,我为什么存在吗?”

扶桑摇头:“我不想。”

从前她就说,他心思不够澄净,总是固执、蛮横,有时甚至任性和偏执,他总是想要独占她,她一度忧心忡忡,他后来才知道,或许她一直在担心,她虽然把邪灵从他身上引渡走了,但他其实还是受到了影响。

扶桑每次想要毁灭一切的时候,都会想一想她,她爱护每一根花草,呵护每一点微小的爱意,她是春天和希望,是爱和生命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