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那花棉袄大妈一听到李登义那个名字,脸色登时就变了,避讳什么似的回过头看了一眼,然后一手扯着一个,把二人扯到角落里,面色凝重压低了嗓子说,“你们找他干什么?他三天前就死啦。”

“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被抹脖子挂在树上吊死了,我没看到现场,听说死的那个惨的哟,被人看见的时候满头满脸全是血,还往一直下流呢。”

大妈一边说,一边做了一个“哗啦啦”的动作,压着声音道:“大早上天还没亮,他吊在那里跟孤魂野鬼似的,第一个发现尸体的那婆子差点被吓掉魂,现在还疯疯癫癫的精神不太正常呢。”

村子里一共就这么大的地方,命案发生一上午就能传的家喻户晓,林载川思索片刻问,“您知道李登义这段时间有没有跟人起过冲突吗?”

大妈道:“这个我不知道,他两口子都都是挺老实的人,在我们村里也是人性很好的,按理说不能发生这种事啊……”

林载川又问:“第一个发现李登义尸体的人是谁?”

大妈抬手往北指了指,“就村里最北面那户人家,女的叫李秀香。”

冬天早上不到六点,天色只是刚刚蒙蒙亮,山里还是昏暗的,五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大清早起来上山挖野菜,一个人背着篓子走到半山腰,然后看到一道漆黑鬼影似的东西,好像有什么吊在树干上,来回轻轻晃荡。

李秀香打着手电筒走过去,不算亮堂的光线往那“鬼影”上一照,就看见一个人倒吊在她的面前,一张脸除了鲜红血色看不清任何五官,女人手上挎的草篓子都吓掉了,连滚带爬地回到家里,魂飞魄散地报了警,回来以后精神就一直不太稳定,嘴里时常说胡话,村里老人说是吓“掉魂”了,让会看的人给她“叫一叫”就好了。

林载川从来不信这些风水上的说法,听到大妈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当时经过,没有评价什么,微微颔首道谢,跟信宿一起沿着村里小路向北走,沿途问路,找到了李秀香的家。

林载川站在红色铜门前,抬起带着黑色手套的右手敲了敲门,“咚咚”两声响。

过了没一会儿,一个男人出来开了大门,应该是李秀香的丈夫,他“吱嘎”一声打开门,面色茫然:“你们是来找谁的?”

林载川从口袋里拿出警察证,轻声说道:“打扰了,我们是市公安局的刑警,来上门调查李登义的案子,李秀香是在这里吗?”

男人说着一口当地方言,嘴皮子很快,“是警察同志啊,快请进。秀香是住这儿,不过我老婆她精神受刺激了,脑子出问题,从山上回来以后就说胡话,老是说能看见什么东西,她说的也不一定就准——我就说让她别大清早往山上跑,她非不听!”

林载川不置可否:“方便让我们跟她见一面吗?”

李秀香的丈夫带着二人进来,一个女人坐在炕上角落,头发乱蓬蓬的,皮肤粗糙黝黑,体型偏胖,是很典型的长年下地的中年农村女人的长相。

男人上去碰了碰李秀香的肩膀,低声道:“秀啊,警察同志来调查前几天那事儿,你再跟他们好好说说。”

李秀香一听到“前几天那事”,整个身体就颤了一下,眼里露出恐惧的表情,嘴里絮絮叨叨开始喃喃道:“有鬼、有鬼……”

看到她的反应,林载川跟信宿对视一眼,知道恐怕很难从这个案发现场的第一目击者嘴里问出什么了。

林载川从警将近二十年,接触过许许多多命案,看到多么血腥暴力的案发现场,都能冷静置之,而信宿本身对这些事就没有一点感觉,也从来不敬畏那些牛鬼蛇神的东西。

但是对于一个普通农民来说,目击那样的画面还是很难消化下去,有可能是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尤其李登义死的的确骇人听闻。

李秀香精神失常,林载川还是尝试问了她几个问题,避开了李登义的尸体,“当时在山上你看过到其他人吗?附近没有别人吗?”

李秀香的嘴唇神经质般抖了好一会儿,才沙哑说了几个字,“来回路上,都没看见,静悄儿的。”

林载川:“上山的具体时间还记得吗。”

李秀香的丈夫插了一句:“应该五点半来钟吧,不到六点反正,那天她五点就从家里走了,上山也就半个钟头。”

根据法医给出的尸检结果,李登义的具体死亡时间在凌晨一点左右,那么,凶手要完成捆绑、吊起、缓慢放血这一系列的动作,至少是十二点之前就到了山上,然后在凌晨五点前悄无声息离开了现场。

从李秀香的家中离开,趁着天色还没黑,林载川打算去案发现场看一看。

村里的路又窄又抖不太好开车,林载川把车停在村碑入口附近,信宿跟着他走了很长时间的路,没多久就累了,浑身断了筋一样,两只手抱着林载川的一条手臂,整个人没骨头软绵绵挂在他身上。

林载川看他一眼,“累了的话就先回车里休息,我大概一个小时就回来,带你去吃晚饭。”

信宿鼻子里哼哼唧唧了两声,但没撒手,意思是不愿意一个人在车里,要跟他一起上山。

林载川在他身前微微弯下腰,“上来吧,我背你走。”

信宿一点出息没有,听到这话马上趴到他的背上,手臂抱着他的脖子。

林载川背着他沿着小路向前走,道:“比上次背起来好像重了一点。”

因为体质原因,信宿一直很难长秤,以前一天吃四顿饭,才能勉强保持体重不往下掉、不瘦的太厉害。

难得有体重往上走的时候。

这个冬天,林载川还是把他养的太好了。

“嗯。”信宿低下头去,脸颊在他的脖颈蹭了蹭。

信宿让他背了一段平地,到陡峭山路的时候自己主动下来走了,好在这条山路不长,往上走了没一会儿就看到远处一条被拉起来的黄色警戒线,是发现李登义尸体的地方。

山地倾斜,表面都是沙土,两只脚走上去都不太平稳,任何交通工具基本上都上不来,凶手竟然会找这种地方下手。

“就算深更半夜,村里说不定也会有人来往,想把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送进山里,不被任何人发现,其实并不容易,”信宿问他,“你觉得李登义是自愿过来的,还是被凶手弄到山上的?”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李登义是到了这棵树下才被一刀抹了脖子,否则一路上一定会留下血迹,但二人在附近转了一圈,只有案发现场有大量的血迹滴落,几条山路都是干净的。

那么问题就来了——李登义是自己走上山的,还是有人把他“运”上山的?

林载川一时没说话,微微仰头看着眼前的这棵树,脚下用力一点,身体轻轻跃起,沿着树干爬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