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这起集体犯罪大案正式开始收尾工作,市局里的刑警都忙的脚不沾地,恨不能一个人掰成两半用,信宿泡在审讯室里,一上午都没有跟林载川见上一面,直到中午十二点多,他才一脸疲倦从审讯室里走出来,径直去了林载川的办公室。

信宿推开门,往里扫了一眼,发现林载川没在办公室,只有江裴遗在办公桌后面坐着,不知道在做什么。

听到开门的声音,江裴遗从电脑后抬起眼。

信宿稍怔了一下,问:“林队不在吗?”

江裴遗道:“他去魏局那边了。”

听到他这么说,信宿也没着急走,想了想,反而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语气很客气,“江处,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跟林载川温雅随和的性格不一样,江裴遗是那种名副其实的高岭之花,脾气很不好,性格冷硬的吓人,年轻的时候是省厅里出名的“反骨仔”,脾气十年如一日的冰冷。

但这是林载川让他“多照顾”的人,所以江裴遗对信宿的态度也没有那么冷淡,微微点了一下,“嗯。”

“我听载川说,你是从前跟他在一起训练的好朋友。”信宿微微笑了一下,“可以跟我说一下载川以前的事吗?”

这句话问的就非常微妙了,再加上信宿故意把称谓模糊的暧昧至极,旁人听起来就像是在打听男朋友的过往。

信宿以前对林载川的过往是不太感兴趣的,总归是他没有参与过的曾经,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改变什么。

但今天上午听到章斐那一段声情并茂的讲述,他突然有一点想知道林载川的过去是怎样的了。

而找谁问这个问题,江裴遗当然是最好的人选。

听到他的话,江裴遗思索片刻,而后合上了手里的文件夹。

他一句废话都没有,平铺直叙道:“刚进特训部队的时候,我,宋庭兰,林载川,我们三个被分在一个小组。”

“我不喜欢跟人说话,林载川也是沉默寡言的性格,我们两个交流的时间并不多,基本上都在执行任务的时候。”

“林载川一直是我们三个人里成绩最好的那个人,体能、战场应变能力、单兵作战能力,或者纸面上的考核成绩,他向来都是第一。”

江裴遗淡淡道:“当时我们整支特训小队的人,基本都听说过林载川这个名字,他很有作战方面的天赋。”

听到这里,信宿稍微有些诧异。

他只知道林载川出身不凡、实力远超常人,但不知道他在那些各路精英里竟然也是佼佼者。

……但有一点说不通。

江裴遗明显是不会夸大任何事实的人,可是为什么宋庭兰跟江裴遗后来都去大型犯罪组织当卧底了,成绩最好、最有潜力的林载川反而被放到了“地面上”、回到浮岫市公安局当了一个年轻教官?

信宿觉得奇怪,就直接问了:“载川当时没有卧底任务吗?”

“没有,因为当时确定人选的时候,林载川的心理测验总是不及格。”

顿了顿,江裴遗才又轻声道:“他心太软了。”

“………”信宿隐约明白了什么。

“一个大型犯罪组织可能会同时打入多个卧底,有时候一个同事的身份暴露,我们为了隐藏身份,不能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严刑拷打,活着只剩最后一口气。”

江裴遗道:“当时在进行心理考核的时候,有一道题目。”

“如果其他卧底身份暴露,在你面前被敌人以极端残忍的手段虐待、杀害,在无法进行暗中救援的情况下,你是否可以做到顾全大局、隐忍不发。”

“林载川三次给出的答案都是不能。”

江裴遗微微摇了摇头:“他一定会是一个好警察,但绝对不会是一个优秀的卧底。”

“慈悲心软、优柔寡断,是卧底的致命缺陷。”

信宿心想:优柔寡断这个词可能有些言重了,但林载川确实……心软。

所以,本来应该是林载川在沙蝎卧底,但最后上面确定的人选是宋庭兰。

怪不得林载川当时在宋庭兰的墓碑前对他说——

“我其实是一个很软弱的人。”

说到这里,江裴遗有些无可奈何道:“他连对他举起枪口的孩子都不愿意伤害,如果卧底在沙蝎那样的组织里,可能已经死过八百次了。”

信宿一时无话可说。

“很多年前,我在一个国际贩毒组织卧底,亲手终结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同事的性命。”

江裴遗轻声道:“如果换做林载川,他的选择一定不会跟我一样。”

信宿不用身临其境,就知道那是一个相当艰难的抉择:一边是同事的生命,一边是卧底工作的功亏一篑。

而当时尚且年轻的林载川知道自己一定会选择前者,所以从一开始就失去了卧底的资格。

江裴遗道:“离开特训部队后,林载川奉命在边疆驻守两年,后来身体因为受寒出了一点问题,上面就把他调回了户籍所在地。”

信宿轻轻眨了下眼睛,想起一个周前他们被困在冰冷海面上的时候,当时林载川对于寒冷的反应,确实不像他平时的身体状态。

……原来是这样。

他在脑海中想象着江裴遗口中那个无人不知的少年林载川,又想到五年前林载川在他面前生命垂危的样子,莫名感受到了某种造化弄人的不幸。

如果林载川的身体没有受伤……

这时林匪石忽然推门进来,手里举着什么东西,兴高采烈道:“裴遗你看!林队长送给我的!”

他单手抱着一个粉色的腰枕,跑到了江裴遗面前。

林匪石的身体不太好,长时间在审讯室里久坐,起来的时候腰酸背痛的,林载川看到他单手扶着腰,就让人顺路买了几个腰枕回来——林匪石挑了个粉色的拿回来了。

林匪石进门才发现信宿也在,神情明显有些意外。

他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转了转,两只手趴在江裴遗的肩头好奇地问,“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吗?我可以听吗?”

信宿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故事,起身准备告辞了,颔首道:“没什么,我就不打扰了。”

他又看了一眼林匪石手里的腰枕,听不出什么情绪,“是林队送给你的吗?”

林匪石低头看了一眼,很快反应过来什么,把腰枕塞进他怀里,“你喜欢吗,那送给你。”

信宿本来也没有很想要,他不喜欢粉色——但林匪石既然都说了,他也没有拒绝。

关门的时候,他又听到那个漂亮男人叽里呱啦的声音:“裴遗,我听市局的同事说这里真的有卖那种长不大的小香猪,很可爱,不是上次咱们买的那种……一不小心长到三百多斤的。”

他撒娇似的商量:“我们买回去一只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