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信宿——!”

“林队!!”

在其他刑警语调猛然拔高的震惊呼声下,林载川的身影在公路边缘一跃而下,追着信宿的脚步,消失在浓墨般的夜色之中。

他在空中一路笔直地下坠,衣袖簌簌扬起,扑面而来的夜风如冰刀般寒冷尖啸,风力强劲,瞬间割裂了林载川的耳膜,顺着一条条神经响彻脑髓。

噗通!

从二十米高的路面坠入水中,跟掉在水泥地上的感觉其实差不多,那水面产生的震荡力差点儿没震碎林载川的全身肋骨和五脏六腑,他浑身一阵麻痹般的剧痛,四肢挣扎着从水面浮出,急促地深吸一口气之后,又义无反顾地再次潜进了海水之中。

今天夜色格外浓厚,海里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伸手不见五指,林载川只能凭借着信宿落水的大体位置,推测他可能出现的地点,而后漫无目的地在水下搜寻。

然而千斤重的汽车下沉的速度势必要比一个人快,林载川本就来晚了一步,此时不可能追上他的汽车。

除非信宿能自己从车里挣脱出来,那还有一线生机。

林载川在温度透骨的海水中一路下潜,感觉周身的水压逐渐上升,那柔软却致命的水流从四面八方包拢聚集而来,像巨石般挤压着他的前后胸腔,压着他的心肺一阵痛苦的痉挛,“咯吱咯吱”地响。

他乌黑的头发飘散,从嘴里吐出了一串气泡,两条手臂洑水向下潜行,修长的双腿来回摆动着,在水下四处寻找信宿的身影。

无处不在的水流从林载川的耳边、身侧轻轻滑过,如同毒蛇吐出的信子,冰冷而不怀好意。

在一片黑暗之中,林载川几近茫然地想:

信宿到底在哪里?

信宿还有意识吗?他一个人能解开安全带吗?

他一个人被困在车里,会不会害怕?

“信宿,你不要怕……”林载川想:“只要你出来,我就能抓住你。”

只要你出来,我就能救你。

信宿………

时间好像过的很快、又仿佛被无限拉长,林载川不知不觉已经下水一分钟,体内的氧气越来越少,一股灼烧感从喉管开始蔓延到心肺,心跳在此时格外剧烈而明显,一声一声仿佛能够震破胸膛,然而他不能在这里半途而废。

他怕但凡后退一步,就再也抓不住信宿的手了。

……万一信宿还在等着他呢?

除了他,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第二个人能把信宿带回来。

林载川清俊秀美的五官因为缺氧而微微扭曲变形,心跳剧烈如雷,他艰难吐出了胸膛里最后一口气,悍然继续下行!

这片海域几乎深不可测,像一个怪物的巨口,所有坠落其中的人都被一口吞噬、有去无回。

深水处的水压几乎要挤碎林载川的每一分血肉,他经受着压强与窒息的双重痛苦,在海水之中不死心地继续摸索探寻。

……假如自己也放弃,那么就没有人能救他了。

信宿这样的人,不该在现在死去、不该替他而死、更不该死在这里。

仿佛死神的镰刀步步逼近,一阵一阵的眩晕感如海水般逐渐涌上林载川的脑海,麻药一般侵蚀着他的神经,他的视网膜开始闪烁白色的光影,就在他的肺部因为严重缺氧而产生刀割般的剧痛时,右手忽然碰到了一条浮起的手臂——

林载川想也没想地攥紧了那条手臂,把人拉到自己身侧,单手抱在怀里,他绞尽了体内最后一分理智与力气,奋力向波光粼粼的水面游去——

“咳咳……咳、咳咳!!”

林载川一出水面,就因为肺部受压急剧变化而狂咳不止,压都压不下去,从喉管至肺部一线火烧火燎地疼,口腔里满是血腥味,他急促地喘息着,用力把手边的人拉到身前,却发现自己捧不住那人僵白的脸颊。

他的手指在剧烈发抖,不止是手指,他的全身肌肉都因为过度负荷而僵硬、不受控制地痉挛着。

“呼……”

“呼、”

两个人的鼻尖几乎抵在一起,林载川终于在近距离之下看清了信宿的面部轮廓,他伸手试了信宿的鼻息和脉动,心里异常冷静地想:

无意识、无呼吸、有微弱脉搏。

“我不会让你有事。”

林载川轻轻打开信宿的嘴唇,一丝水流沿着他的唇角流了下来,滴落到海面上,马上被无数海水吞噬淹没,没溅起一分水花。

“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信宿……”

颤抖的余音消失在紧贴的唇齿之间,林载川用湿润而轻颤的嘴唇向信宿的口中渡气,血腥味在四片唇瓣间蔓延,他不停亲吻着信宿冰冷的唇,把自己嘴里的氧气输送到他的体内,生生把那因为缺氧而平塌的胸膛撑起了一个弧度——

紧接着,林载川将信宿的身体转去,从后环抱住他瘦削的脊背,左手垫在右手指骨下,紧扣住他的胸膛,向下用力压了一下、又压了一下。

“…………”

那几秒的时间仿佛被无尽的深夜与濒死的绝望拉的无比漫长,林载川怀里沉寂的身体终于有了反应,信宿浑身剧烈痉挛,口鼻中猝然喷出了一股冰冷咸湿的海水。

“咳咳、咳咳咳——”

信宿双眼紧闭、胸膛不正常地剧烈起伏,海水顺着他鬓边乌黑的头发、从他修长低垂的眼睫上不断滑落,他开始有了微弱的呼吸,脉搏也逐渐趋于平稳,但依旧没有醒来。

林载川用力抱着信宿的身体,两人被困在这广袤辽阔的内海中,四面八方无一出路。

冷浸浸的深水像无数阴冷的触角,缠绕着他们淹没于水下的部分,带来格外鲜明的彻骨寒凉。

林载川意识到他们必须马上上岸,否则冰凉的海水会带走他们的体温,他们或许不会马上溺死,但是四肢可能会因为极速降温而麻木,到时连挣扎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远远的警笛声隐约交错响起,整个刑侦支队的人在公路上一齐炸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警用强力手电的灯光竟不能穿透深渊一般的夜,行至半路就被黑暗尽数吞噬,根本照不出海面上的人影。

心急如焚的魏平良掐着手机在公路上咆哮着怒吼:“两条腿的救生员有他妈的屁用!到时候怎么上岸!插翅膀飞上来吗!让他们派救生艇过来!准备心脏复苏仪器和棉被!五分钟之内老子要见到活人——”

二十米下的海水之中,林载川的嘴唇冻的发白,唇角已经和面部皮肤变成了一个颜色,他双手捧着信宿的脸,呢喃道:“信宿,你能听见对不对?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话,我是林载川……”

“这里太冷了,不要在这里睡。”林载川轻轻抵着信宿的额头,睫毛颤抖着,近乎无声地哀求道:“你不要在这里睡、我们回家再睡,信宿….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