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去见你(第2/3页)

谁能想到齐兰夏平日尖酸刻薄,对雪烟呼来喝去,一毛钱也要抠在指缝里,竟也有个正经的慈母样子。

裴良朋沉着脸,没说话,但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

上完药后,家里也开饭了。

饭是裴良朋做的,一夜之间,他判若两人,白了头发,身子也佝偻了不少。

他们各据桌子的一角,沉默对坐着,吃得味同嚼蜡。

屋子里黑沉沉的,昏黄的灯光下,一家人面如土色,人皮像腊做的,仿佛死了做野鬼回来。

自从发生那件事后,家里便永无宁日。

闲言碎语、诡奇的目光、背地的指指点点,将这一个本就破落的小家庭更是打落谷底。

他们不敢反驳,毕竟这是事实,甚至不敢挺直脊梁。

半晌,裴良朋也吃不下,唤了一声:“阿池。”

裴池动作一顿,轻轻“嗯”了一声,头却渐渐低了下去,眉眼也跟着天黑。

“爸有话和你说。”裴良朋将碗放下,眼光颤动,叹了声。

“你六岁,六岁爸就把你抱进家门,跨过了火盆,给你改了姓,从此裴池这个名字,就跟了你这么多年。家里没有山珍海味,也算丰衣足食。”

“爸从小就教过你,做人最要紧的就是善良,有饭吃的时候,要能想到生活里连粗茶淡饭都吃不起的人,不要心生歹念,才不会走错路。”

“……”

“你自小就机灵懂事,从来不给我和你妈添麻烦,也勤奋努力,本来是根好苗子,是爸太没用了,没把你教好,才让你做出这样的错事……”

裴良朋突然老泪纵横,齐兰夏也吃不下去了,背过身去偷偷揩泪。

裴池哑着嗓子:“爸……对不起……”

裴良朋抹了把脸:“你对不起的是雪烟,我们一家都对不起她!”

裴池缓了半晌,几乎没脸问了,“她……醒了吗?”

齐兰夏转回身子,低声道:“听说醒来了,但情况很不好。”

裴池无言以对,喉咙像被铁丝狠狠匝紧,酸胀痛楚到了极点。

他知道,他不能去见她。

她也不会想见到他,她恶心他,厌恶他,恨他,一个十恶不赦,本该下地狱的恶魔。

“阿池,这里已经不太平了,再这样下去,你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

裴良朋哆嗦着手,从兜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现金,声音低沉且抖:“你转学吧,这些钱是我和你妈攒给你念大学和以后娶媳妇的,又杂七杂八借了些,钱不多,但是够交学位费了,换个新学校也不成问题。爸已经联系好了,就去隔壁市的实验高中,你洗心革面,以后别再走错路了。”

裴池狼狈地抬眼,声音颤抖:“那你们呢?”

“我和你妈不走。”裴良朋摇头,苦笑道:“雪烟那,爸还得想办法赎罪。”

可怜天下父母心。

裴池发着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忽然间想起,他和雪烟很久前的冲突。

——她说:“裴池,你心里只有恨,连我舅舅也捂不热你的心吗?”

那时的他浑身暴怒,像个最野蛮的动物,只懂一味暴怒,沉浸在愤怒里,抱怨现实,口口声声说:“你错了!你以为他们能生得出孩子,会收养我吗?!”

——“我只是个工具,是他们养老的工具!”

雪烟失望而透彻的眼神犹在眼前,而那时的他却什么也看不清。

那些左邻右舍的猜测,外婆的嫌弃,早已将他钉入深渊,以至于他真认为父母只是为了一己私欲,对真相和事实视而不见。

回忆过去种种,他猛然发现,尽管他的出身不尽如意,但他明明拥有许多,许多许多的爱。

他远远比雪烟幸运。

裴池红着眼,对自己感到了一阵悲哀。

浑身寒飕飕的,像困在深渊最底层的水域,悔意像洪水汹涌袭过他的眼睛。

即使他是这样垃圾、破破烂烂的模样,父母依旧没有选择放弃他。

他们爱他,他一直都错了,错得离谱。

半晌,裴池勉强平稳下情绪,将钱推回去,哑声说:“爸,我不转学。”

……

裴池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晦暗的月亮,一个人静静落泪。

陆京燃说得对,他就是个畜.生,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他算什么男人,一点担当都没有,只顾做缩头乌龟。

他应该消失,甚至去死。

他完全相信,如果不是为了照顾雪烟,陆京燃真的会杀了他,否则,他的伤不会只是皮肉伤,不达要害。

裴池手抵在额头,心在抽搐着,顿觉自己不过萤火,卑劣得微不足道,是剥了人皮的妖怪,内里一摊烂泥,实在不堪入目。

这些日子,他也过得生不如死。

也许被别人听到,会觉得他伪善,用假仁假义形容也不为过。

但人有时就是这样,成魔成佛,只在一念之差,心魔生了,便越走越偏执,步步都是错,连自己都不敢再看镜子里的自己。

青春永远不尽人意。

少年的爱,总那么苦痛。

他爱着一位纯净的少女,却用了最错的方式,害人害己,落眼一看,他已满身罪孽。

一辈子都洗不干净了。

一个前途光明的少年,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人生的可能性消失殆尽,像走了一场夜路,看错了路牌,没能迎来黎明的日出。

他不能拖累父母。

该他赎罪的,他一个都不会躲。

小房间里的少年咬着拳头,哭得撕心裂肺。

黑沉沉的夜里,醒着的人都能听见他那急促而悔恨的心跳声。

一阵风过,也在无声叹息。

-

不知不觉,雪烟已经出院三天了。

雪烟情况还不稳定,陆京燃不敢出门,大多数生活用品都是叫的外卖。

除非必要,他是不让人敲门的,让外卖员放在门口就行了,怕吓到雪烟。

他陪着她,学校不去,也不出门玩,更不联系人。

两人像活在真空世界。

等陈念薇实在受不了了,催着尹星宇夺命连环call,来问雪烟具体的情况。

尹星宇在电话里克制住火气:“你俩还活着不?”

陆京燃懒声:“让你失望了,活挺好的。”

非常默契的,他们都避开了那个不吉利的字。

尹星宇暴跳如雷,没忍住开骂了,“那你好歹回哥几个的消息啊?不声不响的,以为你也跟着怎么了!你有点良心没,没把我们当人,不在乎我们感受是吧?”

“抱歉。”陆京燃揉了下眉心,看了下敞着门,却死寂的房间,声音疲惫,“我确实没太顾上。”

情况似乎比想象中糟。

尹星宇敏锐察觉到这点,气势又孱弱起来,放低嗓音:“雪烟,还没好些?”

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好些了。

陆京燃说:“身体还在,魂不见了,这么多天了,一句话都没和我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