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世间

数万民众徐徐退至城门外, 继而城门大开,元澈与一众人行至城外。

彭通先前便已派人逃出城区各自联络乡里,此时大批的物资正运往略阳。同时刘庄亦命人从自家田庄取出储粮, 率先解决这些民众的饭食问题,只是惧于太子盛怒, 到了现在仍不敢露面。

魏钰庭等则组织略阳属官将城门外的尸首移入城中妥善安放, 并通知各乡,让乡人前往领任,记录姓名。银钱上, 按阵亡标准抚恤,并派人护送回乡。

“中书与众将军请起。”元澈亲手将陆昭扶起。彭通等人也都前来, 亲自扶起那些将领,心中虽思绪万分, 嘴上却不吝赞赏之语。

元澈本想在众人前为陆昭盛言战功,但见陆昭脸色着实不好, 心中也是不忍,干脆按下不表。只是身后那个薛氏幕僚忽然开口道:“中书身为女子, 竟如此狠戾果决, 难怪可任高位,青云直上,远煞我等。旁的不说, 中书亲自掠阵,斩民之首犹如禽兽,成功于血肉之上, 我等便是望尘莫及。”

陆昭神色阴冷, 漠然地看了对方一眼:“这位是?”

王泽随员仍有一些留在了城中,旋即解释道:“这位是征南将军帐下司马, 河东薛芹。”

得知此人身份,陆昭也多少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上赶着来自己这里找死,冷笑了一声:“上有太子殿下神归睿算,下赖骁勇众将用命当敌,某不敢夸功。你若真心仰慕,某也愿倾囊相授,下次你家主上行事,至少不会酿成今日之变而慌不择路。”

“今日之事,尔敢污谤征南将军……”薛芹目眦尽裂。

陆昭挑了挑眉:“我只说你主上行事,也未说何事,薛司马急什么?”

见这些王泽幕僚还要出言,陆昭也不想听这些人聒噪,直接走到元澈身边,低声道:“那众山匪,我等已然查明,如今在略阳西南附近,似要与某人呼应。”

元澈闻言问了问冯让:“刘太守现在如何了?”

冯让手下早已探明了先前刘庄追杀王泽之事,并且汇报给了他。冯让只是暗示性地摇了摇头。原本元澈就是想让刘庄困住对方,倒并非让他取王泽性命。王泽间接戕害刘豫,说到底也是毫无凭据,若以此为名让刘庄真的寻仇成功,各方反倒不好交代,因此自己在略阳城内外也有安排。

如今邓钧想必已经将人控制在了手中,他已命人传话给邓钧,散播消息给那些“山匪”,想来这些人会不惜一切代价前来营救。

正说话间,忽然见西南边的山丘上已有隐隐蹄尘,并有吹哨声杳杳传来。

怎么竟来的这么快?陆昭微微皱眉。

“上马!快上马列阵。”元澈常在军旅,此时比众人的反应都要快,旋即又对冯让道,“先护送中书入城!”

冯让正要奉命,却见身后的城门忽然关闭。果然出了内奸了。

略阳城内,忽有乱贼四起,魏钰庭疾入官署。而崔映之与云岫早已在门口等候。崔映之笑了笑:“属内细作名单先前中书已试拟出,请詹事对照捕人。”

略阳城外,元澈等人并未骑马,彭通也有些不知所措。

“没时间了。”元澈回身,忽然横抱起陆昭,让她先行上马,而后自己则坐在她身后,揽过缰绳,继而拔出了佩剑,“坐稳了。”

他出城时没有带太多亲卫,亲卫中也不知混有什么样的人,较远的村庄又不乏之前闹事的民众与世族们的部曲。把她放在这些人中间,还不知会出怎样的差错,倒不如带在自己身边,亲自守护。

匪众来袭,迅如疾风,来不及他布置太多,便已将至一射之地。元澈将缰绳一振,便随众人策马而冲。

张牧初领众将在前抵挡正锋,元澈则率领小部从侧翼冲击。张牧初这些兵众在凉州历练多年,大槊横扫,无坚不摧。而汉中的郡国兵因地缘之故,对于突骑战法习之甚少,这一支扮作山匪的部队并非正规军的建制,带甲率不高,素质亦低。因此在几回冲阵后,便溃散四逃。

元澈护着陆昭,多在边缘袭缴,并不陷阵。

邓钧围守王泽所领的正规军见援军赶到,却不堪敌,绝望之下,继而抄起武器拼死抵抗。邓钧因要防备凉王从陇道南下,所以所带兵力不多。王泽率人奋死抵抗,又因征南将军本身持节,邓钧即便假借陆昭的节杖,法理上也无资格处置。好在陆昭先前曾与他推演过诸多结果,对于王泽的反应,他不过略作围堵,旋即放走了这些人。

战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王泽的人马虽然逃脱,却不敢与这些山匪汇流,场面一度混乱。王泽骑在马上,遥遥望见陆昭,心中深恨,但毕竟面对的是太子,也不能过分放肆,遂先将人马围过去,喊道:“貉子谄言殿下陷我,臣请殿下诛杀佞臣。”

此时陆昭正窝在元澈身下,听闻王泽的喊话,心中一乐,而后轻轻对元澈道:“走,跟他玩玩,带着他们往北边跑。”

元澈也是一笑,陆昭肚子里藏了什么坏水,他现在多多少少也都清楚的。

天水北临金城郡,这些所谓的“山匪”主动袭击太子以及邓钧的军队,已经构成谋反的罪名。只是很可惜,这个世道谋反并不能给世家和方镇定罪。先前薛琬给宗王和贺家定的潜怀异志,直接把自己从尚书令的位置上捅了下来。

如今蜀国犹在,王家把守阳平关,除非终魏国一朝都不想伐蜀统一,若以谋反罪问以王家,无疑是毁掉了汉中王氏在魏国的未来。届时汉中王氏投靠蜀国,则雍凉不卸甲,关中难释鞍。而陈留王氏,所在的函谷关以东,只怕也要生乱。

如今杀掉王泽乃是当下必然之选,民众哗然,罪责一在刘庄,二在王泽,且王泽罪孽更重。若把此獠安然放归,那么民怨与舆论的压力,就不足以清除,王氏的门生还有机会活动在这些乡民的中间。只要稍有疏忽,便会出现第二次暴动与血腥的镇压。

把这些人赶至金城郡凉王的辖区内,凉王因王妃之死深恨王家,必不会轻易放过。

元澈一边策马,一边回身道:“我家中书一向谨言慎行,性格温婉,从未言非过将军啊。”

王泽素知元澈爱重陆昭,闻言心中不禁暗骂,谨言慎行,或许有之,性格温婉,那是扯淡。“殿下,妖女祸国,殿下不能不察啊。”

元澈亦回道:“陈思王作《名都篇》。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后只闻司马昭谋蜀而篡曹魏,未闻有妖女祸国之论。”

王泽本不善辩论,如今被元澈呛了两回,刚想再出言驳回,却听陆昭道:“征南将军速随殿下上前杀山匪立功,刘豫为这些人所害,将军当奋力杀敌,斩贼首回城以示刘太守,洗却自身污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