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夜游宫人比梅花瘦(第4/5页)

我忙谢恩,捏了一把冷汗,正欲起身,身子却已被明瑟扶起:“姐姐身子刚好,地上凉,赶快起来。”

方才还是贵嫔,如今却是姐姐。我有些发怔,却听到江朝曦柔声道:“容妃,你也和贤贵嫔一坐到这边吧,和琼妃一起都陪陪朕。”

明瑟很是欣喜地应了,温顺地扶着我入座,全无方才在殿外的冷意。

原来我离开的数月,圆滑的人变得更圆滑,有棱角的人也学会了虚与委蛇。

林婕妤对于江朝曦的安排显然有些不平,但又不敢忤逆,只得笑着对明瑟道:“容妃倒是好眼色,知道谁最受皇上心疼,便和皇上疼到一处去了。可不是,容妃也招人疼了。”

明瑟扶着我的手蓦然发力,旋即松开。

我捕捉到有难堪的神情在明瑟的面上一闪而过,不由得心里发堵,朗声道:“林婕妤真是说笑了,各宫之中从来都是雨露均沾,今儿这个风头盛些,明天那个得了势,都是指不定的。谁有那样的好心思,能揣测得透圣意?”

林婕妤被我揶揄了一通,笑容一僵,一双桃花眼只忿然飘向江朝曦。谁知江朝曦眉峰一挑,并不打算为她出头,反而扭头在我耳际低语:“吃味了?”

说着这般暧昧的话语,面上却沉静如水。

眼见着众妃看向这边的目光开始灼烫,我忙略往后靠了靠,低声回到:“臣妾哪敢吃味。”

“还说不敢,你以前可没在意过什么雨露均沾。”

我深呼吸一口气:“话追着话,臣妾就这么说了。”

他眸光深邃起来:“你有自知之明就好,论吃味也轮不到你,朕对你好,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心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戳中。我勉力扯了扯嘴角:“臣妾自知配不上皇上用情。”

他顿了一顿,侧过身再不看我,扯过明瑟的手,放在膝上拍了一拍。这暧昧的动作让明瑟愣了一愣,两颊旋即飞上一抹晕红。

宴席就在这种不尴不尬的气氛中开始了。

刚开始不过是些寻常的祝酒,礼乐,歌舞,和平时宴席并无二致。只是因为皇后称病未到场,又是接近江朝曦的大好机会,于是众妃便渐渐放开了来,最后行起祝酒令,殿内气氛一时达到高潮。

我本就没有心情应酬,只懒懒地坐在一边,忽闻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贤贵嫔,本宫敬你一杯。”

我抬眸,看到琼妃执着酒杯站在面前,依旧是容色清冷,忙端起酒杯:“谢过琼妃。”

琼妃仰脖一饮而尽,笑着凑过来,在我耳边问:“怎么不问我敬你什么呢?”

我淡淡道:“不是敬我身体痊愈?”

她面上似笑非笑笑:“不是。”顿了一顿,又一字一句地道:“敬你——重回樊笼。”

重回樊笼?

我有些意外,抿笑道:“琼姐姐真是风趣儿,说的玩笑话让妹妹我怎么都听不懂。”

琼妃不答,眸中神色复杂,一折身回了座位。

以琼妃和江楚贤的关系,她知道这段时间我身处洛家军营也不奇怪。只是她故意提醒我她知晓了一切,究竟是何用意?

想起江楚贤前途坎坷,想起浮生命不久矣,我胸口有些发闷,索性向江朝曦告退。

他正和几位妃嫔行酒令在兴头上,不耐烦地朝我摆了摆手:“准了准了。”

出来时,我不由自主地回头望了一眼。明瑟春风满面,正优雅地倾了身子斟酒,纤手轻拈酒樽递给江朝曦。

红酥手,黄藤酒,佳人如斯。

江朝曦朝她洒然一笑,顺手接过酒樽,一饮而尽。

我低低一笑。明瑟久不得宠,今晚时转运来,总算是熬出头了吧。

俊逸卓然的眉目,优雅从容的身姿,睥睨天下的权势。明瑟不顾国恨家仇,如此迷恋江朝曦,我似乎也能理解了。

我将目光从江朝曦身上收回,扶着花庐的手稳步向殿外走去。

变了。

一切都变了。

他再也不会把我放在心上。

出了大殿,才发觉不知何时下了雪。雪落无声,清夜寂凉,九重宫阙银装素裹。

细雪纷纷扬扬撒了一地。走了几步,雪粉末很快沾上了袍角,又被簌簌地抖落。

我心里本就萧瑟,看着这光景更觉郁烦,索性撇了轿子,执了一柄青缎宫伞,扶着花庐的手,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起来。

走出宫苑时,忽闻一阵幽香袭来,原来是墙角一株红梅在风雪中怒绽开来。可惜唯一一朵嫣红,还是敌不过漫天雪花,在风中瑟瑟发抖,是那般可怜。

我想起前人的一句词,不由自主地吟道:“浓香斗帐自永漏,任满地、月深云厚。夜寒不近流苏,只怜他、后庭梅瘦。”

话音落,只听身后有人道:“踏雪寻梅,妹妹真是好兴致。”

我回头,见琼妃也执着一柄宫伞,立于身后几丈开外,雪青色镶绒披风显得她如超凡脱俗的仙子。

既然都是知己知彼的对手,也就没有交谈的必要。我略点了点头,向她屈膝一礼,作势离开。

“妹妹怎么见了本宫,就急着要走?”琼妃并未带侍女,仪态大方地走到我面前,有意无意地堵住我的去路,“姐姐还想和妹妹说说体己话,比如宫外头是什么样的光景,定是很精彩吧。”

我冷冷地睨向她,话却对着花庐说道:“回宫。”话音落地,我再不管她,径直越过她向前走去。下一个瞬间,大氅却被一把攥住,惹得我一个踉跄,眼前青色影子一晃,两柄宫伞便双双落地。

琼妃挡在我面前,冷冷道:“花庐,你先退下,我有话对你家娘娘说。”

花庐有些害怕,小声道:“娘娘。”我拍拍她的手:“花庐,你先到旁边等着。”她便退到一边。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冷睨着她。

琼妃道:“你宫里的人,都是因为你而死。”

我想起殿内挂着的三十五具风干的尸体,打了个寒战,想了一想,冷笑道:“你是指本宫私逃出宫,连累了三十五条人命?这可奇了,我是从围场出逃的,和我宫里的人有什么干系?”

“那你有没有想过,皇上怎么早不杀晚不杀,偏偏挑你回宫的前几日杀?”

我冷然道:“我没兴趣去揣测他怎么想。”

琼妃道:“皇上为了掩饰你出逃的事实,宣布你闭宫养病,自然要严加看管你宫里的人。在这期间,你的宫人不能有丝毫差池,不然就会惹来猜疑。可是你后来回宫了,和以往一样出现在众人面前,你的宫人难免会获准在宫里正常走动,只怕到时候你出逃的事情根本瞒不住。所以,皇上才杀了他们。你还说,他们的死和你没有干系?”

我听得心中戚然,侧了脸,道:“是,是我连累了他们!在皇上眼里,和人命比起来,还是皇家的脸面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