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花颜碎离情西风乱(第3/5页)

我有些心惊,问:“这些百姓是?”

“他们是七星关的百姓,在襄吴难以立足,只得逃亡南诏。朕已下令接受这些人,给他们钱财和土地到柳郡开垦荒田。驻恳南疆虽是苦了点,总好过在襄吴饿死强。你知道吗?他们个个都对朕感恩戴德。”

我难以置信地摇头:“不可能,这都是骗我的!”

“是不是骗你,你问问他们就知道了。”江朝曦翻身下马,朝那几个士兵挥手示意噤声,然后将我扶下马背。

我踉跄往前走了几步,停步不前。巨大的恐惧涌上心头,让我不敢去触碰到任何真相。

“溪云,你总是认为是南诏掠夺了襄吴的土地,可你有没有问过那些土地上的百姓,他们是愿意做襄吴人还是南诏人?襄吴的苛捐杂税繁多,地方官大肆搜刮民膏,襄吴早已是一具空壳!单单靠你哥哥几个忠义大将,你以为就可以力挽狂澜吗?可惜的是,恐怕洛鹤轩空有将相之才,没有治国才华,七星关落到他手里又如何?还不是救不了这些贫苦百姓?”

我怔住,心里苦涩一片。

他又道:“忠臣不生圣君之下,襄吴正是因为国政黑暗,才会有洛鹤轩这样的忠臣。千百年来,忠臣不能救乱世,你又何必一心想要效命襄吴呢?”

我索性直言:“那么皇上是想将襄吴灭掉,并入南诏版图?”

他静静地看着我,没有回答。

“可是皇上,你答应过臣妾,会善待襄吴。”

“朕没骗你,若朕在有生之年,得以统御天下,必会创出一个大治盛世。”

江朝曦往前走了一步,逼视着我,道:“你口口声声说的善待襄吴,是要朕善待襄吴的天下黎民,还是善待襄吴的皇室宗亲?若是前者,朕没有做错!若是后者,你现在就可以走!”

善待天下黎民,还是善待皇室宗亲?

我茫然地将目光飘向远方,山峦起伏,青岚飘渺,一切都是那么静谧美好。那些百姓吃了粥饭,一个个伛偻着身子往前走去。经过我和江朝曦身边的时候,他们没有看我,或者说,已经麻木到对任何事物都不感兴趣的地步。

他们在这片饱受战乱摧残的土地上,已经苦了太久太久了。

“朕已经下令各州各省,遇到难民就给予接济。”江朝曦目光悠远,口吻中满是坚毅,“朕不求四海朝贺称臣,只求万民千秋敬仰!”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容色再坚定不过。彼时晨光微熹,他的乌发、战袍上都洒了一层淡金色的微光,一眼望去宛若天神临世。

我凄然道:“皇上为何和臣妾说这些?”

手被握进一个温暖的掌心。

他道:“你可愿意和我共同迎来那样的盛世?”

心头似在被一柄利刃凌迟,痛楚不已。

“可我再也不是以前的洛溪云!每天都要让你看到这张可憎的面孔,你受折磨,我也受折磨!”我激动起来,狠狠地转过脸。蓦然,他不由分说地将我揽入怀里,喃喃道:“溪云,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在乎。”

可我在乎!

我凝噎无语,强忍住泪意,将手从他手中生生抽出。

“皇上,哪个方向可以到七星关?”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还是决定要走?”

“是。”

他的目光顿时失了所有的热度,蕴含着无边的失落:“你骑着这匹黑骏往东南向走,大概天黑就到了。”

翻身上马,强迫自己不带分毫犹豫。我凄然道:“后会无期。”

他仿佛没有听见,自顾自地道:“溪云,朕发誓——总有一天,你会回来的。”

控缰驾马,黑骏冲出的那一刻,我还是忍不住回了头。江朝曦依然伫立在原地,遥遥地望着我,身后是层林尽染的深秋画卷。

那个人的身影站在萧瑟的秋色里,那么孤独那么凉。

我的泪汹涌落下。

连我也不曾知晓,究竟是何时,我对他的情愫暗自滋生。

情种一旦栽下,便不由自主地生根发芽,抽出羞涩的枝叶,开出欢喜的花朵,结出甸甸的果实。若是将情意从心中剜去,便会万剑戳心,痛不欲生。

半空中有雷霆炸开,接着一道闪电将天穹生生划开。

倾盆大雨兜头兜脸地浇下。我失魂落魄地伏在马背上,任由雨水将浑身都淋得精湿。

再回首,只有浓密的雨帘,哪里还能再看到江朝曦的身影。

若朕在有生之年,得以统御天下,必会创出一个大治盛世。

你想要统御的天下,为何偏偏有我的家国?

我记起了江朝曦的话,抬头望着天幕落雨,蓦然觉得世事难料,变幻无常,心中一痛,索性用尽了全身力气喊:“江朝曦——”

泪水混着雨水流入唇边,一阵咸涩滋味。

“说什么不求四海朝贺称臣,说什么只求万民千秋敬仰!你为何要用这样的话来撼动我!为什么!”我声嘶力歇地喊,跨下马儿受了惊,纵蹄狂奔,如利箭般冲入深雨中。

“小姐醒了,快去通报将军!大夫,你过来看看,小姐醒了!”

熟悉的声音隔了重重浓雾传来,模模糊糊地钻进耳朵。我试着睁开眼睛,眼皮上却被压了千斤重。

腕间寸口被两根手指压上,我才感觉到一些真实的触感。之后大夫起身,絮絮地对床边人说了些什么。过了好一会,我总算有些清醒了,睁开眼睛仔细辨识了一下眼前的人,低喃道:“汤青?”

汤青眼睛红了,重重地点点头:“是我!小姐,这些天你都去哪里了?”

我动了一下,却觉嘴唇早干裂得蜕了皮。汤青忙令一个中年妇女喂我喝水,话语里充满疼惜:“军中找不到女人,只好从城里征来了一个婆子,小姐别嫌弃。”

我摇摇头,哑着嗓子道:“我晕了多久了?”

汤青道:“小姐昏迷整整三天了!发现你的时候,你已经昏倒在马背上。幸亏这些天我一直奉将军之命四处找你,就这么碰上了,不然万一被那些流兵发现,指不定怎样!”

我润了嗓子,觉得力气恢复了一些,干脆捧过碗低头慢慢喝水。我将头埋得很低,刻意让右脸颊的伤疤避开汤青的目光。他怔愣了一下,自责道:“都是我没有保护好小姐……”

碗里的水泛起了一抹涟漪,似是被什么东西打开了去。

帐帘被一把掀起,哥哥大踏步地走进来,定定地看着我,却是对其他人道:“你们都出去。”

汤青道了声“是”,便带着那中年妇女出了帐。

哥哥撩衣坐下,黑黢黢的瞳仁盯着我:“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是如何失踪的,见到了什么人没有,为什么会穿着宫装骑马回来,为什么……”

他没有说下去,大概是忌讳那一条丑陋的疤痕给我带来的伤害。我抬头,淡道:“下一步行军和作战计划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