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千宫阙莲步履薄冰(第3/4页)

我叱道:“紫砂!”然后转身对琼妃道:“臣妾调教无方,宫人胡言乱语冲撞了娘娘,还请娘娘息怒。”

琼妃睨我一眼,不紧不慢道:“贤贵嫔,你别急着下定论,本宫身上的脏水还没有洗清呢!有皇上在这儿,是非曲直定能辨个明白。”

我深吸一口气,知道如今骑虎难下,踌躇间,忽听江朝曦道:“琼妃,你事先可知她们是来我南诏的襄吴公主?”

那声音是凉凉的,不带丝毫的热度。

琼妃怔了一怔,恭声道:“回皇上,臣妾知晓。”

“那你可知,两位公主来我国为妃,是为了履行停战盟约,为了两国百姓得以太平度日,休养生息?”

“臣妾……谨听皇上教诲。”琼妃改了口风,有微小的汗从她光洁的额上渍出,语气中仍是不卑不亢。

江朝曦斜斜地一睨她:“不过是一朵芍药罢了,你就小题大作地罚她们,她们若出了什么事,你要置南诏于何种境地?你知道花无百日好,要趁着好时候赏一赏,但你可知道——我南诏的江山要的不是百日好,要的是万世千秋!若因为区区白芍毁了两国和气,因战乱国力受损,届时谁最该受责罚?”

云淡风轻的语调,说的却是山河震荡这样的危言。琼妃低头道:“臣妾知罪。”

她是当朝宠妃,看起来并没有像传言那般受宠,性子也冷了些。

我没料到江朝曦会出面摆平此事,心中暗自讶异。趁着这当口,我狠狠瞪了一眼紫砂,她有些瑟缩,呐呐着低下头去。

“皇上,微臣已给容妃开了方子,服下并无大碍了,不过还需要娘娘多加休息才是。”太医收起银针,向江朝曦进言。

“着人抬驾,护送两位娘娘回兰林宫。”

我盈盈一拜:“臣妾替容妃谢皇上恩典。”说完,便眼波流转,示意紫砂扶起明瑟。

未等回神,一道阴影蓦然压了过来,如擅隐伏击的灰蛇,让人防备不着。只见江朝曦陡然欺身前来,双臂一展用力,便将明瑟打横抱起!

我惊得一竦,差点失声喊出来。琼妃立在原地,敛起长眉,唇边漾起一抹淡笑,神态自若地道:“臣妾恭送皇上。”

江朝曦没有回头,只“嗯”了一声,径直向一前一后的步辇走去。宫人恭敬地掀开帘子,他优雅地倾身入座,依旧牢牢地把明瑟搂在怀中,两人很快隐在重叠绰绰的锦绣帘影里。

“起驾。”

我独自一人坐在后面那辆步辇中,绢帕被我绞出数道印痕。站在琼妃的角度尚且看不清晰,但于我,却是看得分分明明——被打横抱起时,明瑟一时受惊睁开了眼睛,嘴巴却被江朝曦立刻捂住,不得出声。

我不知江朝曦到底是何用意,加上九年前就已经见识过他的阴狠性子,一路忐忑不安。兰林宫早得了消息,宫人们皆跪在宫门处恭候圣驾。江朝曦径直往内殿里走去,将明瑟放到镂空雕花梨木床上,一把将帐帷遮了。

他不说话,目光在我面上逡巡。我不敢造次,低下头在地上跪着,心乱如麻。半晌,忽听宫外一阵喧闹。江朝曦终于开了口:“何事如此喧哗?”

一名宫女从外面进来,禀道:“皇上,是诸宫的娘娘派宫女们来给两位娘娘送礼物。”

江朝曦冷笑一身,走到我身旁:“起来吧。”我暗自松了一口气,道:“谢皇上。”

出了内殿,只见一队队穿半臂纱裙的宫女手捧金盘鱼贯而入,向我和江朝曦行礼。那些宫女手中捧的金盘中,分别置着玉器古玩、绫罗绸缎、步摇珠翠等物,琳琅满目,光彩夺人。

“回皇上、娘娘,皇后娘娘说兰林宫人手缺乏,特指十二名宫女来服侍两位娘娘,并送来金玉绕丝嵌绿松步摇一对、雕花濯绣臂钏一双。”

“琼妃娘娘向皇上请罪,给两位娘娘送来玉脂瓶一对,南海东珠一斛。”

“这件江南织绣的缎子是悦嫔娘娘……”

江朝曦冷笑一声,看也不看她们,径直往外走去。我如临大敌,紧步跟上,不想走在前面的人忽然停步,一个猝不及防,额头堪堪撞上他的肩膀,鬓上的金钗缀珠陡然碰撞铿擦,发出细脆的声响。

身后的宫人未料到是这种情况,跪了一大片。瑞脑的清幽香味扑鼻而来,我面红耳赤,偏生他回头看我,将我的窘态收入眼中。

正在尴尬,只听江朝曦道:“她们真是一群见风使舵的东西,看人眼色的本事比谁都好!贤贵嫔,你说是不是?”

他的意思是,那些妃嫔在是试探他?

我有些不知所措,佯装懵懂道:“臣妾愚钝,未明圣意。”

江朝曦仰头哈哈一笑:“每个人其实都盯着朕呢!朕如果对你们有宠幸的兆头,他们便给你们好脸儿。若是朕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厌弃,她们就会对你们群起而攻之。”

我局促道:“臣妾刚入宫,不懂宫里规矩。”

除了这句似是而非的话,我真不知如何应对他犀利的话锋。

他一把钳住我的下巴,饶有玩味地道:“愚钝?不懂规矩?洛家在襄吴虽说今非昔比,好歹也风光过不少年头,你会连这点都看不出?在朕面前,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果然早知道了我的身份。

我忍着下巴上传来的痛楚:“有人死在明白上,还不如稀里糊涂地活。”

关于南诏的朝堂,我自然是明白的。

南诏朝堂分两派,一派大臣主张对外征伐,理由是新帝登基,应该振奋国威,扩张版图。

一派大臣主张休养生息,纳谏说南诏建朝仅数十年,连年征战,百姓不堪其苦,加上先前立下战功的臣子权势渐大,应先稳固皇权,防止朋党之争。

两派大臣吵得脸红脖子粗,恨不得当场立见高下,落在南诏帝江朝曦眼中,却如同一场好戏,只得他唇角微微一漾。

江朝曦对两派大臣的意见都不置可否,却真的签了停战盟约,同意和亲一事。主和派纷纷击掌而庆,觉得自己在政见上扳倒了主战派一局。

主战派却没有放弃,因为江朝曦签订的停战盟约又十分霸道,似乎故意激怒襄吴国,挑起战事,南诏很快就会发动新一轮的战争。

可是江朝曦却又一次出人意料,大大方方地将襄吴的公主、进贡全部收纳下来,乐哉哉地让两国的局势一下子太平了。

于是,江朝曦到底是不是真心实意地停战,谁都摸不透了。

两派大臣摸不透的时候,就会用试探的方法。

这就是政治。天子最大,谁揣测得出君心,谁的仕途就能占上风。

后宫是朝堂的缩影。妃子不得参政议政,但皇后和每位妃子分别代表着主站派和主和派的家族利益。她们为了试探圣意,有意无意地对我和明瑟欺凌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