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9页)

王大花看出唐全礼的怯意,就换了语气:“今天一睁开眼就忙,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大姑娘到底是谁?”

唐全礼装糊涂:“啥大姑娘小媳妇的,瞎胡咧咧……”

“瞎胡咧咧?昨晚你梦话里喊了好几遍大姑娘!”王大花边说边解开围裙往灶台上一扔,冲着唐全礼叫道:“从昨天开始,你就不大正常,说是去大连了,叫你捎块香胰子你都能给忘了!晚上睡觉嘴里喊的都是大姑娘大姑娘的!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不把话说破,你还真瞪鼻子上脸抓乎我缺心眼啊?!”

唐全礼虽然心里发虚,却还装作硬气,他把手里的柴草狠狠地塞到炉膛里:“说梦话你还当真了,这不没事找事嘛!”

王大花还要说什么,外面有客人招呼,唐全礼借机离开厨房。

唐全礼人在店里,心思却根本不在店里,他的心思确实在“大姑娘”身上。王大花的性格他清楚,一般的事情,如果是没有证据的事,她不会把事情闹大,充其量发发邪火,过不了小半天也就烟消云散了。在王大花看来,她嘴上所说的“大姑娘”,牵扯的不过是些争风吃醋的破烂事儿,而唐全礼心里的“大姑娘”,关乎的却是一家老小性命攸关的大事,弄不好,他和王大花还有儿子钢蛋三个人就全完了。几天里,每当想起“大姑娘”三个字,唐全礼就感觉既六神无主又步步惊心。

毕竟是过了饭口,客人本来就不多,终于送走了中午的最后一个客人,唐全礼从怀里摸出怀表,时针马上就要指向一点了,不由得脑袋又大起来。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怎么等的人还没有来?

唐全礼一点点变得焦躁起来,他走出店外,往四下看去,他的目光穿越潮乎乎的街道,打量着街上的每一个行人,在他看来,似乎每一张陌生的面孔,都像是他要等的人,可却没有一个人走进他的饭店。

唐全礼偷偷地看了眼街对面的一间民房,那是间破旧的不起眼儿的民房,有些歪斜的烟囱毫无声息地躲在屋顶,没有烟雾的缭绕,像贪婪忘我的赶海人遗落在礁石上孤独身影,破旧的窗户和门楣,像时日不多的病人,不再渴望敲门之后的吱呀惊喜,那里,似乎死一般的沉寂,但是,唐全礼知道,在那虚掩的窗帘背后,隐藏着几个人,那黑漆漆的窗洞里,一双双眼睛正紧紧地盯着鱼锅饼子店。唐全礼知道,躲在那间民房里的是刘署长的人,他们焦急而又兴奋,只等唐全礼这边的一个信号,他们就会立即冲出来,扑进店里。

唐全礼重新回到店里,眼睛还不时飘向窗外的街道,琢磨着来约会的人长什么样,突然,他的心跳加速了,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似乎什么东西一下子堵住了他的心口一样,只见一个穿黑衣戴礼帽的中年男人出现在街头。他下意识地觉得,这个中年男人应该就是他要等的人。

唐全礼猜得没错,中年男人叫韩山东,此刻,他正朝着鱼锅饼子店走过来。前天,韩山东在大连接到上级指示,让他赶往花园口老街32号的交通站,来等一个从哈尔滨来的同志,那个人带着一部秘密电台,双方约会时间在下午1点到1点20分之间,交通站就是鱼锅饼子店,韩山东进店后,要坐在靠近门口有窗户的桌子前,然后要向店老板要一份九转大肠,店老板会问他要咸口还是甜口,他要回答:“甜口,加点香菜。”

上级没有告诉韩山东他要接的这个人有多重要,可韩山东知道,就在半个月前,大连的地下党组织又一次遭受重创,仅有的3部电台全部被敌人搜走了。没有电台,就意味着敌人切断了他们与上级的一切联络。尽早恢复通讯联系,是大连党组织的当务之急。

唐全礼终于等到韩山东走进店里,唐全礼几乎是满眼放光地迎上来,热情洋溢地问道:“吃饭吗兄弟?吃点啥?”

韩东山扫了眼门口窗前的空桌子,他没有走过去,而是选择了一张离窗口远一些的地方坐下来。唐全礼现巴巴地跟过来,又问了他一遍吃什么,韩山东看了眼唐全礼,要了一碗海砺子羹汤,一份鱼锅饼子。

完全不对劲嘛!唐全礼笑着向韩山东点着头,心里却大失所望,他冲着后厨的王大花高声喊道:“鱼锅饼子一份,海砺羹汤一碗——”

唐全礼的喊声刚落,店里又进来一位客人,像是要赶路的样子,还没等唐全礼开口,他就急三火四地点了一份现成的小菜和一个馒头,没等坐下就狼吞虎咽地先咬了一口馒头。韩山东注意到了唐全礼对这位客人的表情变化,而且,他发现,大街上每走过一个人,唐全礼都有些紧张。

韩山东的鱼锅端上来了,韩山东正要吃饭,这时,又一个男人走进来,还没等唐全礼问话,男人便径直坐在了靠近门边有窗的桌子前。

唐全礼眼前一亮,赶忙迎上去,低声问道:“兄弟,吃点啥?”

男人有些犹豫,唐全礼加重语气,说:“随便点。”

男人四下看了看别人桌上的饭菜,似乎是一时拿不定主意。

唐全礼的目光更亮了,他压抑着紧张的情绪,声音颤抖着低声问:“来盘九转大肠?”

“大肠?”男人一时摸不到头脑。

唐全礼满怀期待地点点头,继续道:“咸口还是甜口?”

男人看看唐全礼,有些不解:“有毛病啊?到鱼锅饼子店里吃饭你不推荐鱼锅推荐大肠,还什么九转大肠?”

唐全礼顿时泄了气,不耐烦地一指旁边的桌子:“那你坐那张桌子,这有人定了。”

“那你不早说。”那人嘟囔着,起身坐到另一张桌子前。

唐全礼等着男人点完菜,转身进了后厨。

韩山东吃了一会儿,掏出旱烟袋,装满烟叶后点上,吧嗒吧嗒地开始抽起烟来。他抽的是新收的烟叶,仿佛还带着秋天金黄的气息,味道纯正醇香,每吸一口,就让他觉得浑身舒坦,通畅。韩山东翘起二郞腿,悠闲地抽着烟,但是他的神经一刻也没有放松,反而越绷越紧。他知道,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和差池,都会让他送命。他现在坐的这个位置,恰好能看到店里所有的动静,他借着抽烟遮掩,正在观察着饭店里的每一个人。

天气潮湿,虽已进入秋天,但夏天那种莫名的潮热一直尾随着,不肯离去,让人无端地会生出焦躁不安的情绪。韩山东吸完了一锅烟,再看看怀表,已经是一点十分,再过十分钟如果那个人还不出现,今天的接头任务就黄了。

烟锅里的烟灰已经倒掉,空了壳的烟锅一定还残留着往昔的味道,任何过往都沉淀着岁月的痕迹,他的目光不由地凝视着手中黑黑的烟锅出神,那里像花园口海口一样,既深不可测,又似乎触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