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第三百三十一夜

时间像陷入了静止,又慢慢的扭曲起来,眼前的智叟不再是一个白胡子垂地的老头,他的身形不断拉长,长高,在雾气蒙蒙中,他变成了一只雪白长毛的野兽。

这野兽身形如虎豹一般,极为魁伟,但端坐之姿却十分优雅。它头顶龙角,雪白长毛柔顺光亮,两只蓝湛湛的眼睛垂下来,静静的看着他们,最稀奇的是,它的周身环绕漂浮着一册长长的卷轴,上面似绘着异域山海,飞禽走兽,珍奇异宝,无所不有。

瞿清白张大了嘴,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是……白……白……”

“白泽。”江隐道。

白泽,传说中的祥瑞之兽,能知世事,通古今,除邪祟。据说它知道天下所有鬼怪的驱除方法,黄帝东巡时将其口述妖怪记载下来,制成《白泽图》。都说“家有白泽图,鬼怪自消除”,江逾白给他取名为江白泽,就是讨了这个好意头。

“我很好奇,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着这一切的,是六十年前,还是现在?”

那野兽,不,应该叫做白泽张开了口,声如弦乐,又如洪钟,极为缓和平静,又无端让人觉得庄严肃穆。

“智叟从未出现过。一直都是我。”

瞿清白咽了咽口水,畏惧又憧憬的看着这高贵无比的神兽:“那……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泽抬头看了看昏沉暗红的天空。

“也许你们不知道,我不仅仅是白泽,还是天道的一部分。”

天道?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看不见摸不着的……天道?

祁景攥紧了拳头,死死盯着他。

他对天道的印象并不好。

“这世上的妖兽,多生于天地之间,而我不一样,我生于天道的规则之中。正因如此,我得窥天道一隅,洞悉世间命数。我少时曾于人间游历,熟读诗书,交友广泛,知礼义廉耻,感人间真情。我本该只做一个旁观者,却不知不觉深陷其中。因此对于天道的许多决定,我并不认同。”

“六十年前,齐流木等人对付四凶时,我偶然看到了未来。”它沉默了一下,“那是比现在还糟糕千百倍的境况。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又无法直接改变天道,所以在这时空的洪流之中,放进了一点异数。”

“我的白泽图,不止记载了所有妖兽的姓名、习性和驱除的方法,这张白泽图,本身就是一方时空。这方寸之地,是唯一能够避开天道视线的地方。这里的规则,全部由我创设。未卜先知,偷天换日,都不在话下。”

江隐似乎明白了过来:“难道说……窥天镜,七星披肩……都是你放进来的?”

白泽点了点头。

“彼时我力量较弱,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将白泽图的一部分化为七星披肩和窥天镜。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摩罗并非我所放,是天道之意。它带给了人世间如此多的纷扰,我只希望它从未出现过。”

“我将这两件神物投入尘世中,静待有缘之人出现。六十年过去,我几乎已不抱希望,但你们出现了。你们比我想象中更加聪明,也更加勇敢。我愈发意识到,比起所谓的神器,人才是最大的变数。看似为命运所困,却能与命运相博,看似天所累,却总有颇局之道。”

祁景好半天才抓住了重点:“所以……现在这个时空夹缝,也是你创造出来的?我们难道就在你的白泽图之中?”

“是的。只有在白泽图之中,这些妖兽才能复活,也只有在这里,你们能够回到过去,给他们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它又抬头看了看天空。

“我在这一方天地之中,可以创设一个凌驾一切的规则,这个规则就叫做‘障目’。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这不仅仅是为了避开天道的视线,还是我的修行之本心。我一直不明白,天道机关算尽,将盘根错节的因果清算干净,为何结果仍然如此不公,让我良心难安?后来我终于悟出,罪大恶极之人未必当死,行善积德之人也未必善终,人性复杂难言,因果层层叠叠,前世今生纠缠不休,若要讲的分明,那就无从说起。如果说人间有律法,世间有天道,那我的‘障目’就是法外之情,道外之理。律法冰冷,我便要情,天道难测,我便讲理。我的‘障目’,不是法,不是情,不是理,只凭本心。这一点,我和穷奇倒有些相似。”

它频频抬头望向天空,那张严肃又美丽的兽脸上出现了一丝忧愁。

祁景随着它的目光看去,就见昏沉沉的天边有一道深黑色阴影,远看去如黑云压境,雷电闪鸣,仔细一看,竟是一条不断扩大的裂缝。

“‘障目’快要撑不住了,天道已经察觉到了这里。”

“我们出去之后,会发生什么?”

白泽沉吟道:“从白泽图之中出去,你们会回到现实的世界中。我护不住你们,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天道也许会清算因果,降下惩罚。不过你们创造的历史已成定局。在此之前,摩罗必须毁掉。”

但是,如何毁?

“摩罗生于天地之间,若想毁去,也只能借天地之力。现在天道要毁灭这一方时空,你们需在两个时空的闭合的瞬间,将摩罗投入夹缝之中,让其被天地之力碾为齑粉。”

瞿清白惊道:“那万一没找准时机,岂不是连人带摩罗都会被压个稀巴烂吗?”

“不错。不过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们。”

它一挥爪子,就见周身漂浮的卷轴之中,有几个小人挣扎着从卷轴中钻了出来,剪纸画一般贴在了江隐的手心里。

“这些小纸人,你们可以叫它式神,也可以叫它天兵天将,无论叫什么,都是将自己的一缕神魂注入其中,它便可化为与你一般无二的人。我教你们用法,将摩罗交给他们,即使出了差错,也不会危及生命。”

“不过切记,若纸人将毁,要将自己的神魂及时抽出,不然三魂七魄缺其一,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了。”

天边的裂缝越来越大,将翻涌的风云席卷入内,仿佛一张深渊巨口,将一切吞噬殆尽。这场景与饕餮吞下大理国时的景象何其相似!

雪白毛发的野兽道:“你们该走了。”

此时大地已经开始崩裂,土块和草皮都被狂风席卷入天裂之中,他们护着傈西族的老幼妇孺,蹒跚着走向天边,几乎睁不开眼睛。

祁景走出两步,又忍不住回头:“那你呢,你会怎么样?”

白泽微微一笑:“天道恼恨于我,世间再无我的容身之地。从此之后,我会和白泽图化为一体,再不现世。你们无需挂怀。”

好一句无需挂怀。

白泽从未出现在所有人的故事之中,却又无处不在。如果不是它,许多人都会走向注定悲剧的结局。但如果不是江隐戳破,无人知道它做了什么,也无人感谢它因此永远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