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第二百七十二夜

陈山将吴翎追了回来,正好撞上了齐流木和李团结。

吴翎黑着脸看了他们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进了地道。陈山惊诧道:“怎么会伤的这么重?”

即使是诛杀混沌那一战,都没有现在这般惨烈。

按理说,四凶之中论好勇斗狠,只有梼杌可以和穷奇一较高下。混沌行踪不定,难以捉摸,饕餮只好食色,贪婪愚钝。要真论起战斗力,应该是饕餮最弱才对,但现在看来,反倒是穷奇落了下风。

难道吃人真的能变强这么多?

李团结没有理他。他伏低了身子,对齐流木说:“上来。”

齐流木一楞。

陈山也愣住了。他有点害怕这喜怒无常的凶兽把齐流木拐走,赶紧道:“李团结同志,你看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是进来让我们给你包扎一下……”

“没用。”李团结道,“你难道不知道同类造成的伤口最难愈合吗?”

陈山摸了摸鼻子,没话了。

他又说了一遍:“上来。”看样子是有点不耐烦了。

齐流木只好顺着他的翅膀爬了上去,那宽阔的背脊小山一般连绵起伏,心脏的跳动仿佛能从温热的皮毛下传来。他颇有些手足无措,李团结说:“抱住我的脖子。”

齐流木照样做了。

刷——

巨大的黑色双翼展开,投下的阴影让陈山显得娇小无比,翅膀扇动的风带起一阵眯眼的沙土。他跟着跑了几步:“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

齐流木的声音远远传来,一人一兽的身影很快就不见了。

和煦的风拂过耳边,地上的景物越来越小,穿过灰暗的云层,天空露出了本来的颜色。

远离了最血腥的战场,大片还未经破坏的梯田和花海出现了。花香和泥土的气息驱散了鼻端的血腥气,李团结落在了花田中央。

齐流木顺着他的翅膀滑了下来:“我们还在万古寨里?”

李团结点头。

“饕餮早在数日前就将吊桥破坏,还下了血脉禁制,除非他死,没人能出万古寨。这家伙是打定了主意,要把所有傈西人都当成盘中餐了。”

“……为什么来这里?”

李团结斜了他一眼:“洗澡啊。我脏死了,你看不出来吗?”

那为什么要带上我……

齐流木恍然大悟:“我帮你吧。”

李团结满意的迈步走进横贯花海中的一条小溪里,几乎是瞬间,小溪的水就被染红了。齐流木挽起袖子,用手掬着水向他身上浇,可野兽的身躯太过庞大,那厚厚的皮毛下不知藏了多少血污,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他已经气喘吁吁了,还是没什么进展。

“你的兽形……太过庞大了。”齐流木擦了擦脸上的水,“能不能变一下?”

“变成什么样?”

齐流木比划了一个大小,意思是变小一点:“大概这么大……”

“啊!”

身边人骤然缩小的身体让他毫无防备,扑通一声,他跌进了水里,又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捞了出来。

俊美的令人窒息的妖异面容近在眼前,鸦羽一般黑的发湿漉漉的贴在脸庞,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双形状优美的嘴唇,在这一刻看起来尤其红艳。

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那是血。

那双漂亮的唇微微张开,同样艳红的舌尖探出来,好像不经意似的舔了下嘴角的血迹。齐流木的眼睛无法控制的跟随他的舌尖,在那蒙了一点湿润晶亮的唇上停住。

他莫名其妙的感觉自己的唇上也一阵酥麻。

好像他舔的不是自己的嘴唇……而是……

一道锋利的弧度拉开,唇边的梨涡慢慢陷了下去。

“你在想什么?”

齐流木猛的惊醒了。

他慌忙别过头去:“我..我在想..你怎么变回来了?”

“你不是说让我变小一点的吗。”

“可……这样,我怎么帮你洗?”

李团结一挑眉:“怎么不能帮?我记得你不是这般忸怩作态之人。”

他一脸正直,倒显得齐流木想太多,因为羞愧,他的脸一下子烫了起来。

李团结幽幽叹了口气:“人类啊,果然还是最擅长忘恩负义。我伤成这个样子,你却连为我洗澡都不愿意……罢了,你走吧。”

他闭上眼睛,看起来是不愿意再多说一句话了。

齐流木看着他张开双臂,斜倚着堤岸的样子,倒真有那么几分虚弱的感觉。再往下看,块垒分明的腹部开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没了皮毛的遮挡,比兽形时看起来更加可怖,身上也几乎没一块好地方……

胸口微不可察的拧了下。

一捧水浇到了身上,随后是温热的手掌,李团结的睫毛颤了颤,但还是没有张开。

“别这样……”齐流木低声下气的说,“我帮你。”

“哼。”

冷嗤从鼻腔里出来,打了几个转,周身的气场却没那么冷峻了。李团结张开眼睛,觑着在他身旁忙碌的人,忽然道:“……出什么事了?”

齐流木顿了一下:“没什么。”

“我没什么耐心。”

片刻的沉默,他终于开口:“我……只是有点怀疑,自己到底适不适合做这样的事。”

“他们把全部身家性命都托付在我身上,是我劝说他们,和我一同上路。我明知道这很可能是一条不归路,还是这样做了。现在,我又总是控制不了局面,斩杀饕餮也遥遥无期。”

“也许……我并不是什么天命之人。”

李团结看出了他的失落和迷茫。

但是他恶意的,毫不留情的附和道:“你确实不适合。”

“我早就告诫过你,人性本恶,如果你一味坚持那可笑的天真,相信他们能够自我醒悟,到最后只会深受其害。仁义并不一定换来感恩,自私自利却总能保全自己,这就是现实。”

齐流木皱紧了眉头。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人们这么容易被蛊惑?明知出去就面临着死亡,为什么还要坚持虚无的信仰?”

李团结何等的玲珑心窍,一下子就猜到了大概经过。

“他们愿意出去,就出去好了,管他们去死?”

“……”

看他沉默,只机械的用手擦洗着自己身上的血污,终于还是开口:“如果是你,会选择生路,还是绝路?”

“自然是生路。”

“但你给他们的,是一条绝路。”

齐流木诧异道:“怎么会是绝路?只要我们战斗到底,总有可能打败饕餮,这是生路;但如果出去,生死只系于饕餮一念之间,寄希望于它的慈悲,这才是绝路。”

李团结笑了:“可你想过没有,战斗到底可要费心费力,祈祷等死可是轻松的很。逆天改命固然可敬,但将命运交给天数决定,也未尝不是一种活法。走运了就感谢苍天,倒霉了就骂贼老天,有承诺就指天誓地,不顺心就怨命运不公。遇到困难就把眼睛一闭装死,心里有过不去的坎就出家,万事都不必挣扎,全靠老天保佑。好事是神的指引,坏事是神的命令,总归都怪不到他们自己头上。这种人未必不能高尚,甚至能因为相信神的存在,变得无比虔诚、无私。他们既可以为神犯下滔天大罪,也可以为神造福苍生,也可以献出自己尊严和生命。但这所谓的奉献,不过是自己欲望的投影,所谓的神明,不过是无处可去的寄托。这样来讲,你根本不必帮这些人,他们和饕餮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是瞌睡遇到了枕头,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