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第2/2页)
终日担忧的变故终究还是发生了,宫门之处的一声嘶吼震得天地颤抖。
他听见东宫女官声嘶力竭喊道:“太子妃娘娘殁了......”
裴誉阖住双眼,一种叫做后悔的苦涩蔓延至五脏六腑,疼得他难以喘息。
再次见到邓砚尘,也是在一个风雪天。
或许说,自许明舒去世后,京城的风雪一直没能停下来。
邓砚尘似乎是刚从战场上下来,周身还带着未来得及包扎的伤。
他不顾禁卫军和锦衣卫的阻拦,孤身一人闯入皇宫,想要带走许明舒的尸身。
裴誉听着外面兵器碰撞的喧嚣声,回头看了一眼殿内的萧珩。
萧珩紧紧抱着许明舒已经僵硬的身体,从最开始的癫狂到平静,只是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许明舒已经身死的事实。
耳侧之声越来越清晰,随即东宫的大门被拍动。
裴誉立在原地,听见身后多日未曾开口的萧珩沉声道:“赶他走。”
裴誉领了命,朝门外走出去。
几十名锦衣卫层层围绕着邓砚尘,他像是杀红了眼,连自己腹部源源不断涌出血迹都浑然不知。
裴誉看着他身上的血迹,缓缓开口道:“太子妃娘娘应依律葬入皇陵,邓将军不要再执迷不悟,早些回头吧。”
闻言,邓砚尘瞳孔放大。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东宫大门的方向,突然嘶吼道:“你答应我的!你答应我让我带她走的!”
长枪猛地横推,一众锦衣卫纷纷倒地。
邓砚尘看准机会一跃而起,闯入东宫大门。
可殿前的近卫还是挡住了他,他被按在雪地里,艰难地挣扎着。
昏暗的殿内,萧珩神情憔悴地走出来,发丝凌乱,衣衫不整,毫无帝王的威严。
明黄十二章加身,映得他脸色极其苍白,那双狭长的凤眼看向邓砚尘,里面满是猩红的血丝。
裴誉听见他立在石阶上,看向邓砚尘,一字一句道:“许明舒,她是我的妻!”
闻言,邓砚尘动作一顿,随即更为剧烈地挣扎起来。
萧珩似是疲乏至极,朝身边近卫招了招手。
那些近卫得了令,正欲拔刀之时,一抹娇小的金红色的身影不知从哪里扑过来,张开双臂挡在了邓砚尘面前。
成佳公主惊恐地看向萧珩,一连叩了几个头,颤抖着哀求道:“皇兄...皇兄...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伤他性命。”
她不停叩首,额间逐渐渗出血迹,顺着脸颊流淌而下,“皇兄我求求你,我愿意去和亲!我愿意去和亲的,求你饶他一命!”
萧珩背过身,没有说话。
眼见求情无用,成佳公主扭头看向邓砚尘,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扑上近卫的刀前,张开双臂拦住他们朝邓砚尘喊道:“邓砚尘,快跑啊!”
邓砚尘眼疾手快迅速起身,在众人未能做出反应前冲入殿内,将许明舒背在自己身上,自东宫高墙翻了出去。
事发突然,待众人回神时,成佳公主的脖颈已经撞在近卫的刀刃上。
顷刻间血流如注,裴誉看着那花一般年纪的公主就这么一点一点在自己面前停止了呼吸。
萧珩慌了神,跌跌撞撞地自石阶上跑下来,被积雪绊得狼狈。
他声嘶力竭地朝裴誉吼道:“快去追!把小舒还给我!”
裴誉没有犹豫,转身跟了出去。
邓砚尘腿脚麻利,早已经消失在宫道内。
锦衣卫的其余人跟不上他的脚力,只得裴誉一人追随而去。
裴誉是在出京城城门处寻到了邓砚尘纵马的身影,出乎意料的是,他似乎是想带着许明舒朝北边荒无人烟的地方离去。
裴誉策马一路跟随,见他背着许明舒在一处山脚停下来。
他周身伤痕累累,身下的白马被鲜血浸染,不过是靠着毅力在挣扎罢了。
裴誉轻手轻脚地下了马,隔着很长一段距离,默默地看着邓砚尘将许明舒背在身上,用腰带固定着。
他前行了几步,似是负伤的身体承受不住重量,笔直地跪了下去。
裴誉看着他抱着许明舒,在流泪,在低语,在诉说着心中的爱意。
良久后,他就着这样的姿势,膝行着爬上慧济寺坐落着的那座山。
三步一叩,九步一拜。
他背着许明舒,爬完了九千长生阶。
裴誉跟在他身后,脚底下的青石上覆满了他温热的血迹。
山顶风雪更盛,诡异的天气叫京城周边百姓纷纷躲在家中闭门不出,偌大的慧济寺空无一人,唯有焚香袅袅。
邓砚尘冻得黑青的双手覆在雪地上,挣扎着越过门槛,爬进殿内。
殿内十六尊佛像皆是一副慈悲面,邓砚尘用尽全身的力气,跪于蒲团上,虔诚地拜了下去。
“诸天神佛在上,罪人邓砚尘,此生所犯杀戮无数,自知罪孽深重......愿以我一命,换她一个来生......”
泪水混合着鲜血自他脸颊流淌下来,逐渐凝结在风雪中,失了踪迹。
裴誉这才明白他带许明舒来这里的缘由,
人死如灯灭,自尽而亡的人,没有来世。
为将者最骄傲的军功战绩,如今成了他口中的杀戮业障。
他愿意拿自己余生的寿命,去换许明舒一个来生。
“诸天神佛在上,罪人邓砚尘,此生所犯杀戮无数,自知罪孽深重......愿以我一命,换她一个来生......”
裴誉站在他身后,听见他气若游丝的声音一声低过一声,逐渐没了动静。
许明舒的侧脸贴在他脊背上,而她身下的人依旧保持着叩首的姿势,却再也不动了。
寺内鲜红色的祈福带随着风簌簌作响,飘扬的下摆急速翻飞,坐落在山顶的千年槐树在风雪中摇曳着,一眼望过去白的冷冽,红的刺眼。
凡尘未尽,业障四起。
裴誉立在原地,只觉得五脏六腑撕裂一般地疼痛。
他扶着身边的祈福树,蜷缩起来忍着胸口的剧痛时,听见寺庙内传来一阵悠长的钟声。
意识昏沉前,他挣扎着朝香案处望过去,似是听见殿内佛像的一声叹息。
再次睁眼,他倒在慧济寺山脚下,腰间还挂着靖安侯府的腰牌,不远处同样躺着的是昏迷不醒的萧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