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甜梨汁

寒汀阁中生了炭火,冬夜里,室内却暖融得好似春日一般。

猫在桌角卧着,舔了舔胡须,“咪呜”一声,懒洋洋地抬起爪子,拨弄谢执垂下的袍角,牙齿尖咬着,弄作湿漉漉一团。

谢执从桌上夹了只虾仁饺,拿筷子尖儿挖了只虾仁出来,清水里涮过,搁去猫嘴边,这才堪堪将袍角解救出来。

周潋捏着酒盏在一旁瞧,见猫吃得香甜,不由得笑道,“果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我还未叫你喂过东西吃,反叫它占了先。”

谢执抬眼看他,眼皮很轻地一撩,手中竹筷兜转,将碟子里剩下的半只虾仁饺递去了周潋嘴边。

“虾饺蘸醋最佳。”

“不过少爷腹中已酿了一坛子,想来不必再添了。”

周潋笑着,张口吃了,又说他,“阿执好生敷衍。”

谢执收了筷子,握着琉璃盏饮了一口,眉尖微挑,道,“少爷果真是做了家主的人。”

“言语行事好大的架子。”

经了上一回,周潋是再不敢叫这人轻易碰酒了。此刻琉璃盏中盛得是新鲜榨好的雪梨汁,调了玫瑰卤子进去,红艳艳一片,权当应景。

谢执噙着杯口,略歪了歪头,叫室内炭火热气蒸着,腮边浮了褪不去的红,乍然瞧着,竟也好似吃醉了酒一般。

“好喝吗?”

周潋问他。

不等后者应声,先低下头,倾身过去,在谢执唇角偷亲了一记。

“很甜。”

不知是在说梨汁,还是说旁的。

谢执握着杯盏的手指微顿,眨了眨眼,下一刻,弯下腰,将猫搂了,凑去周潋脸上贴了一记。

周潋:“??”

“猫肚子小,可不似少爷那般会酿醋,”谢执支着下巴道,“趁早来一下,免得待会儿同撑破了肚皮,可不大妙。”

胡说八道的歪理。

猫睁圆了眼,“咪呜”一声,伸出绵软肉垫,一爪子拍在了周潋额上。

周潋哭笑不得地将猫挪开,自行执着细颈酒壶斟了杯玫瑰酿,举着,同谢执在杯沿上轻碰了碰。

“往年除夕夜里,园中都会放烟火。”

“儋州最细巧的工匠制出来,猴儿窜天,火树银花,好看得很。”

“可惜……”

可惜谢执无缘得见。

“无妨,”谢执抬了抬眼,长睫簌簌,“明岁再看,也是一样。”

周潋先是一怔,继而微微笑起来,低声应了一句。

“嗯,待明年罢。”

周牍身故,将两人先前计谋尽数打乱,眼前是不可测的渊峙,前路如何,谁都猜不着。

可桌旁的两人心照不宣地沉默,将遥不可及的明年规避过去。

“雪似乎落得大了。”

“要出去瞧瞧吗?”

谢执随手拎了一旁的白狐裘,还未动手,便被周潋自然接过。三下五除二裹得严实,圆滚滚一团,雪白绵软的小兔一般。

“哪里就能把人冷死?”谢执轻呼了口气,吹开落在颊侧的风毛。

“小程大夫交代过,不许你吹风受寒。”

周潋瞧着他一副毛绒绒的模样,手指不由得微痒,伸出来在谢执发顶揉了揉。

“京城比儋州冷上不知多少倍。”

“我不也活着到少爷眼前了?”

谢执抖了抖脑袋,要避开他的手,“没人教过少爷么?男子的头摸不得。”

“为何?”周潋笑着,挑眉道,“怕来日里长不高吗?”

他说着,往后退了两步,站去阶下,伸手在谢执头顶比了比。

“阿执现下这样正好。”

他说,“再高些,抱着便有些费力了。”

谢执拿靴子尖踢阶上的雪,蓬蓬落下去,沾在周潋袍角,鸦青色里带了道白。

“姑娘家生得小巧,身娇体软,少爷不如去寻一个抱。”

“必不费力。”

话音刚落,便被周潋揽着肩头,托着膝,打横捉在怀里,从阶上抱了下来。

“现下不是已经抱了?”

他笑着,矮下头去,很轻地在谢执鼻尖上蹭了蹭。

“如何,谢姑娘可还满意?”

他用了从前的旧称,谢执没忍住,轻笑了一声出来,只一瞬,复又敛了神色,故作矜持道,“尚可。”

“较从前好上些许。”

周潋将人又朝上掂了掂,抱得更紧些,“从前?”

“哪一回?”

他挑一挑眉,故作思索,“我抱阿执的回数实在多了些,一时可不见得数清。”

谢执眨了眨眼,眼底极浅的笑影一掠而过,朝着阶下的猫抬了抬下巴。

“撞见它的那一回。”

“少爷唤我‘谢姑娘’,还弄坏了我的丝绦。”

他的手腕环在周潋项间,低声开口,呵气如兰,“这样说来,”

“少爷做登徒子的时候实在早。”

“亏得谢执是正经男儿身。”

“若是个姑娘家,此刻怕是已然怀上了。”

周潋同他相处得久了,对着人口中时不时冒出来的一起子荤话早习以为常,听见这句,也不似从前一般害臊,反倒低笑一声,同他头抵着,更凑近了些。

“现下若是要怀,也无不可。”

“我同阿执多试几回,兴许就成了呢?”

视线里,白腻的耳垂上染了嫣红,上头的白玉坠子轻微地颤着,雪中红梅一般。

谢执并未如往常一般羞恼,乃至反驳。

他将头埋在周潋肩上,停了会儿,突然开口,声音闷闷道,“若真要如此……”

“少爷须得好好活着。”

“全须全尾,才好……”

才好如何,他没讲,留了个尾,叫人去猜。

周潋听罢,不由得一怔,随即沉默一瞬,声音低低地开口,“你放心。”

引蛇出洞,周牍没了,便只能他亲身去靖王眼前做那个引子。

靖王狡诈,周澄狠毒,能设局引出二人,且全身而退,绝非易事。

可那样的险,由不得他不去冒。

只有铲平了眼前的顽石,往后才能无忧。

毕竟,他同怀中人还有许多岁要一起守。

侧脸上猝不及防地落了一记温软,没待周潋反应过来,倏尔远离。

“还有……”

他听到怀中人贴在耳边,低声同他讲,“不是你的错。”

“周牍,叶夫人,都不是你的错。”

“无需自责。”

搂在颈上的手微微收紧,那人一字一句地,温和而坚定地同他讲。

“你还有我。”

“我一直在。”

雪片好似绒絮一般,纷纷扬扬地沾在二人身上,鸦青覆了层白,远远瞧去,像是落了天上月。

颈边微有濡湿,烫热的温度,那一小片皮肉都泛着麻。

周潋的声音在雪中响起,闷闷的,含混不清。

“雪化了。”

这世上哪里会有雪这样烫人?

谢执的手指犹豫抬起,顿了片刻,很轻地落在他的发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