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第2/3页)

谢欲晚眸色很淡地看着手中的佛经,翻阅了一两张。

“无事。”

没听到什么吩咐,莫怀持着剑的手动了动:“公子,再过两日姜府便要寻牙行了。”

寻牙行,便是买奴婢。

谢欲晚清淡地应了一声:“晨莲这些日是否来了长安。”

莫怀眸一凝。

晨莲是寒蝉之后,暗卫营中培养出的最优秀的暗卫。从那些尸骨中杀出来的时候,晨莲才十三岁,如今过了三年,也才十六岁。

她生了一副美人面,最喜杀戮,额角有一块小小的疤。

寒蝉已经在暗中护住小姐,晨莲这般的人放到小姐身边,太过凶残。可莫怀不敢质疑公子的决定,他的语调如往常一般:“是。”

他以为这一次将晨莲同寒蝉一般,暗中安排到小姐身边就好。

可未等他下去安排,身后就传来青年淡漠的声音。

“不必等什么牙行,直接同姜家言,这是丞相府送过去给姜三小姐的丫鬟。”

莫怀一怔,随后应下。

*

下了一夜的雨,天微亮时就停了。

姜婳正在回忆上一世的账目,房门就被轻轻地敲响了。

她眸中不由浮现了一丝疑惑,按照她所想,这几日应该没有人会来寻她的。便是姜玉莹等不及出尔反尔,姜玉莹也不会敲门。

她轻声道:“稍等。”

门外的人似乎不急,也没有出声。

姜婳忙将手中写到一半的账目收起来,待到一切恢复如常后,她推开了门。

一双凤眸同她对上。

她怔了一瞬,扣住门的手微微发紧:“夫子?”

谢欲晚淡淡地看着她。

料想他是为了账目而来,姜婳有些迟疑:“我,我还未写完,可能最迟得明日。”

“不急。”他依旧是如上次一样的说辞,眼眸淡淡地望着面前的少女。

左右还是在姜府,有了夫子同学生的关系,姜婳犹豫之间,到底是将人请进了门。

“夫子,进来说话吧。”

即便只是身着一身白色锦袍,青年浑身依旧透露着矜贵清冷,一双凤眸淡淡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他没有四处打量她的住处,而是平静地看着桌上的笔墨。

劣质的墨香萦绕在他们周围,谢欲晚已经想不清,他何时才用过这般的墨了。默默在心中记上一笔,他坐在了桌前。

姜婳已经斟了一杯热茶。

淡淡的热气从茶中涌出,少女俯下身时,端正地将茶水放在他面前。

很端正的夫子礼。

谢欲晚没有说话,只是等姜婳做完一切后静声道:“橘糖说很担心你,让我送一个丫鬟到你身边。我没有应下她,想来问一问你的意见。”

姜婳一怔,她身边的确没有丫鬟。

过几日姜府要寻牙行,应该也会为她送过来一个丫鬟。这个被送过来的丫鬟,多半是姜玉莹或者祖母的眼线。

橘糖便是连这点都为她想到了......

她望向面前的青年,有点不知如何开口,这是不是已经不是交易的内容了。

谢欲晚望着她,又轻声说道:“本来橘糖是想自己来的。”见姜婳眉心微蹙,他继续淡声补充:“可莫怀不许,橘糖同莫怀哭闹了许多,闹到了我身前。”

姜婳被说的有些羞窘。

这的确是橘糖因为担心她能做出来的事情。

茶的热气在两人之间萦绕,轻飘的烟若有若无。在她低头的刹那,青年一直淡淡地看着她。

他眸中的情绪很淡,但其实并算不上平静。

昨夜被人偷偷贴好的窗,此刻似乎在反抗,被风吹着在墙上砸出一声又一声轻响。他看了她良久,知晓她在抉择和犹豫。

他垂了眸,轻补上一句。

“上次的交易,是在下未考虑清楚。”

在姜婳抬起眸的疑惑中,他望着她淡声道。

“夫子同学生的身份,虽然能护你一时,但是也会给你招惹不必要的麻烦。这几日长安城很热闹,来姜府求娶的人很多。是在下当时未思虑清楚,给你造成了影响。”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姜婳心中蔓延开。

“所以如若你不介意,在下会让莫怀挑好人,明日送到姜府。”

她怔了许久,轻声应了一句:“好。”

青年看了看已经冷下去的茶,饮了一口。不知为何,今日的茶水很是苦涩。他饮茶时,姜婳就站在他对面。

等到他饮完一杯,他便告辞了。

似乎他来,就只是为了传达一下橘糖的心愿。

姜婳心中有些疑虑,但是无论是上一次的交易,还是这一次的丫鬟,谢欲晚都做的合情合理。甚至,最后都是她自己应下的。

等到她回过神的时候,窗户也静幽幽地停住了。

莫怀等候在山林间,不知为何,公子的神色有些沉重。他走进,却只听见公子淡声吩咐道:“府中的珍墨,明日让晨莲一同带到姜府吧。”

月色淡淡映出青年的影子。

山里间交叠的树影,一次次从青年身上踏过。

月色平等地照在树和人的身上,但在这天地之间,一个人的身影是如此萧瑟单薄。

谢欲晚一双凤眸望向了天边的月,可他看见的,似乎也只有一场漫天的雪。他该想起很多东西,可最后他只是想起了六岁那年推开门时母亲冰冷的尸体。

他没有上去。

有些事情于礼法不符。

他淡淡地看了那个他唤作‘母亲’的人的尸体很久。

后来那些长老们都来了,他们看着面色惨白的女人,哭着道了一声又一声的‘好’。长老们说母亲的行为实乃大忠大义,说他脚下那方白绫就是母亲的贞节牌坊。

他那日在房中看了许久。

等到长老们走了,丫鬟们将母亲的尸体抬下去时,才有人轻声道了一句‘可怜’。

可后来他又听见:“死生契阔,生死相随,谢大人和谢夫人,乃是世间夫妻之典范,诗文中的比翼鸟连理枝,在谢夫人殉情的那一刻变得如此苍白。”

他听了许久,最后只记住了一个词。

殉情。

何为情呢?他一生都不曾明白。

他只是记住了后来那场漫天的大雪,下了七日七夜。

他曾答应一个妇人,要护她的女儿一生,可那个妇人的女儿死在了那场大雪之中。她冷得她的手他如何都捂不热,她不会再对他笑,脸色开始泛滥苍白。

可这其实都是前一世的事情了。

清冷矜贵的青年扣着手中的扳指,血缓缓从指尖流了出来,他看见了,却只是静静看着,加大了手中的力道。

青筋在他苍白的手上勃|起,掌间的血顺着他的手腕向下滴落,素白的袍被雪染上了丝丝的红梅,可青年依旧只是淡淡地继续加重着力道。

等到手间血肉模糊,扳指依旧未断。血没入尘土,在月色之下便再也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