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被忘的

卢栩做完菜往外跑,迎面迎来去买油条的官差。

官差两手空空,见着他便道:“正好,油条没买到,大人叫我找你多煮点面。”

卢栩:“没买到?”

官差一摊手:“你家铺子都关了!你家那个伙计说找到你弟弟了,你婶子他们都回家去了。”

卢栩还是要自己去看看才放心,他撒丫子就往外跑。

官差喊了两声,想起来卢栩好歹是个囚犯,哪能这么自由自在满街跑,只得又追着跟上去。

等卢栩跑到,铺子里果然只有陆勇在。火已经熄了,他收拾收拾也准备回家去。

看见卢栩,陆勇高兴坏了,“栩哥你出来了!”

卢栩:“三婶他们呢,接到卢辉了?”

陆勇:“接到了接到了,俊新叔也接到他侄子了,石头找了船送他们先回村去了。”

卢栩“哦”一声,依旧没什么真实感,“接到就好,那我回去了。”

陆勇:“啊?”

官差这才追过来,大喘着气,“我就说没人吧!”

既然来了,也不能白来,卢栩把三婶发好的面拿走,收拾些新鲜的肉菜让陆勇拿回家,给陆勇放假。

天气凉了面不如先前好发,三婶都是大半夜起来和面的,这会儿这面醒得刚好,不炸成油条都浪费。

卢栩端着面回衙门厨房,给全衙门炸油条。

观阳的官差、文吏全出动了,组织官船和大小船只将各地的卸甲兵士送回家,观阳本地的留在县内,外乡的一多半涌到码头,一少半涌到北门外面。

河面上所有客船通通被征用,谭石头腾了条空渔船出来,送卢辉他们回家。

官船要先送远的再送近的,那些附近村子等不及的也纷纷包渔船,一时间,河面上渔船如织,到处都喜气洋洋。

卢家村在村码头洗衣服的妇人和钓鱼的最先看到船队,顿时顾不上什么衣服和鱼,端起盆朝村里大声喊着,更有激动得连衣服都顾不上了,衣服被河水冲走都没发现。

卢家出来的兵役看见已小有模样的村码头,顿时热泪盈眶。

他们走时,四野还是青葱翠绿,如今归来,山上红叶都要开始落了。

他们不再往饮马镇,纷纷要靠岸下船,心急的往岸上一扔包袱,脱了鞋就蹦下船。

村里的亲属们跑得一点儿也不比他们下船慢,一村人全都涌到码头,跑在前面的被跑在后面的挤下河,小小的码头挤满了,更多人踩着一脚泥,大半腿踩在河水里张望,找孩子、找丈夫、找爹。

青河水一路两畔,不知汇聚了多少泪水。

卢文、谭石头找个人少的空地把船停下,三叔远远看到他们,踩着河边的碎石杂草急跑过来,稳稳抓住卢辉胳膊,嘴唇抖动着却说不出话。

卢辉眼睛又湿了。

卢轩扶着卢爷爷,四叔、四婶搀着卢奶奶,元蔓娘领着几个小的都赶来接人,一家人抱头痛哭,放肆发泄。

三奶奶不止接到了她上次走的一儿两孙,还接到了已经走了五年多的长孙。

她望着已经比她高出两头的长孙,竟有些不敢认,“树业,是树业吗?”

卢树业扑通跪到地上,“奶奶,是我。”

三奶奶哇一声哭了,不用儿媳扶跑到孙子面前,又打又锤,“你再不回来奶奶要当你死在外头了!”

看到从小疼爱他的奶奶,卢树业又哭成小孩模样,一把鼻涕一把泪,把五年的惊恐悲怨全都发泄出来。

他娘颤着声问:“你爹爹呢?”

卢树业眼泪涌得更汹了,声不成调地说着,“蛮子冲过来,爹叫我快跑……”

他们头一次上战场就遭了偷袭,他才十六,他爹让他别怕,跟紧队里的叔叔伯伯,刀子砍过来,他吓傻了,他爹把他推开,让他跑,使劲儿跑,他跑得鞋底都穿透了,跳进死水坛躲到天黑,才跑回营地,他们整个队就他一个人活下来。

三奶奶呆了呆,一下子坐到泥地里,抓着地上的草哀嚎。

整个村子都在哭,号啕震天,高兴的,悲痛的,一个人无法承受的,全通过哭声发泄出来。

眼睛肿了,声音嘶哑了。

回来的总算回来了,回不来的,从走时他们已经有准备。

人渐渐散了,相携回家,休整洗沐,迎接新的生活。

三奶奶抹抹眼泪站起来,掏钱给小孙子,叫他去镇子上买肉,“要好肉,要最好的!”

小孙子鼻子眼睛都红着,睫毛沾着泪珠,一哽一哽地抽噎,她用袖子给他擦擦,“去吧,剩了钱买糖!多买点!”

小孙子应了,抓着钱和姐姐一路往镇上跑。

路上,他们遇到了亲戚,邻居,大家眼睛都是红肿的,背着太阳跑去,又迎着太阳跑回来。

天还没黑,不晌不黑,家家户户却都燃起炊烟,整个村子,都被烟火味浸熏透了,暮霭飞归鸟,旅人归故乡。

这是他们过得最悲喜交加的一个秋天。

蛮族分裂,西线决战一开始,两支蛮族部落投降,横跨北境几百里的决战打了一个多月,大胜凯旋,长达十六年的战争结束了,从立国之初就骚扰的大岐的北部蛮族被驱逐、分化,再构不成威胁,除戍边留守的,剩下几十万将士分批卸甲归乡。

狗子恢复不少,宋六也能下床走动了,卢栩的案子终于断下来。

人证物证俱在,不用他们三个多说什么,县令轻松就把案子判了。

卢栩罚五十两银子坐牢一个月。

若不是如今不再用兵,被卢栩打的官差也坚持说只被衣服蹭到了,卢栩也不是故意的,加之一大半证人都给卢栩求情,往重了判卢栩罪责都要被押去从军戍边。

宋六则有当街杀人嫌疑,罚二百两,坐牢十年,还是狗子求情,磕磕巴巴说他头上有旧伤,不然不会当场昏厥,宋六不知他旧伤多严重,更没想杀他,最后改判三年。

另外,卢栩要赔宋六十两银子,宋六要赔狗子二十两。

狗子坚持不要,被官差吓唬一通撵出去了。

卢栩和宋六则被关押进牢里,等着家里来交钱。

他们俩被一同押着往大牢走,都是熟门熟路,谁也不想搭理谁。

很快,谭石头把钱送来了,还给卢栩带了一包元蔓娘准备的冬衣,大牢冷,卢栩不让她来牢里,她隔三差五就送点衣物进来。

卢栩人缘好,虽然一天只让探监一次,卢家送来的东西无论给哪个狱卒,也都能原模原样给他送进来。

宋六就不一样了,从他进来,到天都黑透,观阳宵禁了,也没人给他送钱,就他娘托狱卒给他送了条被子进来。

卢栩好奇心起来了,什么情况?宋家真闹掰了?宋六没人管了?

他实在想八卦,但这情境问这些好像有点儿缺德,卢栩忍啊忍,没想到宋六也挺老实,一句话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