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一步之遥

俞锐这一觉睡得很沉,中间也没人叫他,导致他醒来时,外面都已经天光大亮了。

早交班时间,走廊里脚步声愈发频繁匆忙。

他蹙着眉心缓慢地睁开眼,先是伸手捏了捏酸涩的后颈,接着才撑着胳膊坐起来。

有东西从身上滑落,掉在地上。

俞锐扭头去看,是件西服外套。

刚睡醒还迷糊,怔愣好几秒,他才弯腰捡起来。

拿在手里,甚至不用刻意靠近,衣服上那点清淡的气息便清晰可闻,那是独属于顾翌安的,永远清冽却又舒服的味道。

“阿嚏——”

鼻子有些堵,喉咙也干涩发痒。

俞锐拎着衣服,这才想起办公室空调这两天好像坏了,要么关,要么开,温度没法调,只能打这么低。

若不是手上这件外套,他现在应该是头昏脑涨,四肢乏力,少说也得来场感冒发烧。

起身出去,科里医护人员已经忙碌起来。

今天到他轮休,可以不用留在医院,但低头看眼手里的衣服,俞锐还是不受控地穿过走廊,按下电梯直上八楼。

肿瘤内科办公区。

俞锐站在门口,指节曲起刚要叩门,有人忽然在背后叫他。

“俞主任——”

俞锐转过身。

苏主任查房回来,身后跟着一帮主治医和实习医,他扭头冲后面人摆了摆手,让大家各忙各的去,之后才又转回来跟俞锐说话。

“来找顾教授吗?”苏主任下巴指了指大门紧闭的办公室,“那可真不巧,他已经走了。”

“走了?”俞锐愣了一下,下意识以为顾翌安是刚来又离开的意思,“他几点来的,这么快就走了?”

苏主任解释:“不是刚走,是昨晚走的。”

俞锐点点头:“行,那我明天再来找他。”

“明天?”俞锐已经迈出好几步,苏主任在背后喊住他,“等一下俞主任,可顾教授今晚飞机回美国啊!”

脚步陡然刹停,俞锐转身回来,脸上表情先是诧异,而又深深地蹙眉。

苏主任纳闷:“不是...你不知道么?”

俞锐摇头:“什么时候定下的?”

苏主任看他反应很奇怪,狐疑说:“从江北回来吧,说是美国那边有些紧急情况等着他回去处理。”

沉默不语。

片刻后,俞锐抬眼看向对方,低声问:“是今晚的飞机么?”

“好像是晚上八点多的。”

“好,我知道了,谢谢。”

别的没再多说,苏主任还堆着满脑袋问号,对方已经平静转身,穿过走廊熙攘的人群,最后消失在电梯厅门口。

事实上,俞锐脑子里都是放空。

上班时间,进到电梯,周围都是医院同事,看到俞锐纷纷问好,可俞锐只是机械地点头,像是连牵动嘴角那点力气都没有。

有位同事以为他是要回神外,体贴地帮他按下五层,到了还好心提醒:“俞主任,五楼到了。”

俞锐怔了怔,反应两秒才迈步出去。

本来是可以回杏林苑休息的,可他突然有点不敢回去,最后还是走回到办公室。

推门进屋,再反手关门。

俞锐低头看眼手里攥着的外套,片刻后,走到衣帽钩前将衣服挂上。

大概是刚才太用力了,被攥过的那片布料皱成一团,俞锐用手拍了好几下又试图抹平,但还是没能恢复先前的熨帖。

手悬停在半空,顿了下,指腹再次触及那片皱褶,却又倏然抽离,背过身去。

外面很吵,显得房间格外空旷安静,屋里灯也没开,很暗,只从窗户缝隙里透进一点光线。

就这么站了会儿,俞锐走到窗边,百叶帘拉到最上面,窗外天色依旧阴沉,云层很灰很厚,铺满整片天空。

暴雨将下未下。

都说雨天留人,可想走的人又如何留得住。

昨天刚得知霍骁要走,今天又忽然告诉他,顾翌安也要走了。

俞锐左手攥着右胳膊,就这么看着窗外,沉默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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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下手术台,陈放洗手服都没换就跑回病区。

脚步匆忙,走路都带风,别人跟他打招呼,他都只匆匆摆了下手,一路火烧火燎地,直奔俞锐办公室。

门猛地被推开,陈放扫眼一圈。

屋里仅有窗前落了些灰蒙蒙的光,俞锐正仰头靠在办公椅上,双腿交叠搭在桌面,右手罩着额头,看着像是在睡觉。

气冲脑门儿,陈放两步过去,单手拍桌。

“啪——”

声音大得刺耳,俞锐蹙了蹙眉,眼睛睁开,眼神却放空了好一瞬。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在这儿睡觉?”陈放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翌安今晚的飞机,你不知道?”

俞锐将腿收回,揉捏着眉心,平淡地“嗯”了声。

“嗯?”陈放扶着额头,没给他气死,“你嗯个屁你嗯,他去的是美国,有去无回地去!”

“能不能小点声儿,耳朵都快被你吼聋了,”嗓门儿声实在太大了,俞锐扯了下耳朵,“回就回吧,他家本来就在美国,不回美国,难不成他还要一直留在这儿?”

起身绕开陈放,俞锐背对他,视线触及那件挂着的外套时,身体却又戛然顿住。

原本想要做什么,像是瞬间忘了。

怔怔地看着,他低声道:“早晚都得回去的,或早或晚,没什么差别…”

戳心窝子的话陈放最不爱听,也不爱跟他绕弯子:“你可别说你不知道他为什么回来?”

“说什么呢,放哥。”俞锐低笑一声,不接他这话。

“你少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也别给我扯那些流言,就那么点儿破事儿,凭你那脑子还能想不明白?”

俞锐沉默不语。

陈放却是典型的急性子,压不住火。

“祖宗诶,你光心里惦记有什么用,”他拍着桌子,就冲俞锐后脑勺嚷嚷,“按翌安的性子,这回你要真把他放走了,你俩可就彻底玩儿完,这辈子你都甭想再把他给找回来!”

可即便这样,俞锐还是没出声,也没转身。

看着像是丝毫不为所动,可陈放从他背影往下看——

那双紧攥成拳,骨节突出泛白,手背血管青筋爆起,一直延伸进衣袖的胳膊,到底还是泄露出俞锐内心最真实的情绪。

他盯了半晌,低声叹息,走过去拍了拍俞锐肩膀:“师弟,我知道你有很多顾虑,但今时不同往日,你们早就不再是大学里热血懵懂的小年轻,你不能老想着给他什么,你得问问自己,翌安他最想要的是什么...”

话说到这里,陈放也跟着沉默了。

作为极少的知情人之一,很多话陈放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尤其俞锐那性子,倔起来跟头牛一样,谁说都没用,不仅倔还能扛,他要是打定主意不松口,你就算硬掰他嘴也没用,骨头实在太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