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第2/3页)

“没有。”

“微信。”

商邵凝眉,如实说:“也没有。”

平心而论,他出入任何地方,不是主办单位负责,就是康叔和董事办随行陪同。他几乎没有自己花钱的余地,餐厅签单,裁缝铺每年结账,奢侈品店有他的预留衣架,专人专寄lookbook,康叔每月派人造访一次,将合适的款式取走,要给谁打钱转账,也都是由康叔代劳。他的生活井井有条,看不到什么钱的痕迹。

导购只好微笑:“那么先生,您也可以刷卡。”

于是那张处理上亿额度的卡片,头一次完成一笔私人生活化交易,显示扣费99元。

俊仪预备把戏服送给应隐后,就去给他借衣服鞋袜,再拿一双烘鞋器,好把他那双手工巴洛克皮鞋烘干。

“我先走了。”她打招呼,掩上门,也没注意到商邵自始至终抄在大衣口袋里的左手。

热水来得还算快。劣质水管的水温水量都很不稳定,商邵在水龙头上研究了半天,眉头皱得很深。

很烫。

怎么变凉?

手指刚探入水流之下,就烫得他缩回了手。

不如用冷水。

但冷水刺骨。

温有宜电话打过来时,他刚研究透这玄奇的出水装置,水温控制在温暖偏烫,他冲洗着受伤的那只手,看着血色由浓变淡,顺着白色的陶瓷盆冲入下水道。

“阿邵,新年快乐。”温有宜问候,身后跟着一串更热情的,一听就知道是商明宝他们。

“新年快乐。”商邵面容温和下来。

“接到你朋友了吗?”

温有宜问着,完全没留意身后四个子女的眼神互动。

“什么朋友啊,让大哥哥年都不过了?”明宝挑挑眉。

“一定是好朋友咯。”明羡跟她唱和。

温有宜打了她一双女儿各一下,明卓什么也没说,也被雨露均沾地挨了一下。

“leo朋友有要紧事,不是要紧事,怎么会在年三十惊动他?”温有宜点点明宝鼻子:“不许乱说。”

转向商陆:“还有你。”

商陆原本懒洋洋坐在一旁听好戏,双臂环胸,右踝搭着左膝,这会儿没处说理,腿也放下人也坐直了:“我他……”

正月里不能骂脏话,他硬生生咽下,暴躁然而乖巧地坐了回去。

水流声中,商邵的哼笑声若有似无:“接到了,不过她比较忙,现在就我一个人。”

“那你吃年夜饭了没有?”温有宜关切他饿肚子。

“还早,等会吃。”

“你去得那么着急,康叔也没跟着,一切都好?”

商邵停顿了须臾,才“嗯”了一下,声音低沉下来:“都很好。”

只是挂了电话后,他两手撑着台盆边沿,沉默地站了很久。

洗澡也是件麻烦事,因为屋主将冷热水的出水方向装反了,导致他等了很久也还是冰水,抱着变通的心情试试看,才等到热水。

亏他身体好。

花洒声中,俊仪在外面敲门,十分歉疚:“商先生……衣服没借到。”

她问了一圈,奇了怪了,那些剧组的同僚、村民没一个肯借,都笑而为难地推说没有。在他们反复说着的“很脏”、“没洗干净”、“埋汰”中,俊仪渐渐明白过来。他们不是不肯借,而是不好意思借,因为他看着太尊贵,而他们的衣服却如此朴素陈旧。

“罗思量,你肯定有。”俊仪抓住制片主任不松手。

“别开玩笑,我这哪能给他穿。”罗思量笑着,像她求饶。

太高不可攀的人,让别人想施以援手时,都要首先考虑自己够不够资格。

商邵关了水,还是简短的两个字:“无妨。”

俊仪便蹲下身,将烘鞋器塞进他冷冰冰的皮鞋中,打开开关,又聪明起来,将他的西装裤搭到了油汀上。她的聪明实在是只有一半,否则刚刚就想到,这会儿说不定都烘干了。

她告别后,商邵才从浴室走出。洗过澡,手心刚凝固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他一件件换上原来的衣服,用领带在掌心缠绕数圈,面无表情地等待那抹血色停止渗透。

哈萨克传统的大通铺上,亲密整洁地叠着三床被子,被子上盖有毛毯。三床被子花色各有不同,当中的那一床,高支长绒棉,纯白的底,小小的黑色蝴蝶结是人工刺绣的,很疏散地分布着,四周镶一圈荷叶边,荷叶边由细黑线滚边。

是她会喜欢的风格。

商邵面上浮起细微的笑意,在床边静站了会儿,窒涩的心脏让他缓缓俯下身,将脸贴上那只枕头。

是她的气味。

他深深地嗅着,嗅着他的山果,嗅着他青翠欲滴的雨。外人眼里连穿一穿化纤面料都算是辱没了他的男人,此时此刻却站立不住。商邵缓慢地、缓慢地在床边跪下,将她的枕头情难自禁地紧紧抱进了怀里,继而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心脏的扼痛一阵紧过一阵,如潮涌循环往复,带走氧气。

他赶上了,是吗。他反复问自己。

他也只不过是个差点永失所爱的男人。

有一沓什么纸张无声地掉落。

商邵没有注意,在缓过了心脏的疼痛后,他才捡起。

晨报的标题排版是他熟悉的,十二月二十三的日期,更是刻进他的记忆里。是香港那天的报纸。

他展开时是如此不设防,因而看到一页随手写在剧本背面的字、不经意地读着时,眼眸中的痛色也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你挑一个晴天,带我去看一看那里的船。”

“把我洒在那里。”

“他问你什么,你只要说,那段时间她很快乐。”

他逼自己,一行一行,一字一字地读着,近乎自虐。

读到最后,心里反反复复地只剩下一个声音:原来她是真的决定去死。

这道声音如此平静,像研究了很久后宣读的定论。这是她的遗书,这是她的决心。

很奇怪,他最后目光停留的,是那一行:

“请他好好生活,娶妻生子。

目光从惊痛到平静,从平静到愤怒,从愤怒又止息了下来,变为一种没有任何光亮、如墨般浓重的黑色。

她怎么敢?她怎么好意思?

没烘干的鞋子又被穿上,但商邵穿上的动作那么慢条斯理,也不觉得难受。穿戴整齐,他将捏皱了的晨报抚平,压好到应隐枕下,继而将遗书平整对折好,绅士地收进大衣的贴身内夹。

做完这一切,他出门,在新年的暮色中沉默地走向那间化妆间。

应隐刚换好了戏服和妆,正准备去片场,出门迎到他,她紧张错愕起来:“你不是走了?”

“直升机走,我不走。”

应隐掌心立时潮了:“那你睡一下,等我拍完?你看着很累……我很快。”

“你要拍什么戏?”商邵从容地逼近她,几乎是不动声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