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宫中戒备森严,哪里来的野猫?

镜容微阖双目,手指捻着佛珠串,眉间有神色稍动,却又被一袭清风吹拂平整。

佛子面色清平似水,睫羽浓密而纤长,不着半分颤动。

银辉倾洒,映得他面容白皙皎皎。他如一轮月,端坐在菩萨像前。

“三师兄。”

有人低声,提醒道。

镜容淡淡颔首。

只一个动作,佛僧们安静地站起身。他们结束了诵经,几乎是不带一丁点儿声响地从蒲团上离去。

葭音躲在另一扇门后,静悄悄地观望里面的动向。

原以为所有人都会离去,谁知那青衣之人却岿然不动。他端坐在那里,一人静静地守着烛火,似乎要坐到天明。

她不禁由衷感叹:做和尚真累啊,一整晚守着青灯长帐,枯燥无趣,不能安寝。

葭音忽然有些同情这位镜容法师。

正想着,先前那位名叫镜心的小和尚竟径直朝这扇门走来。这一回,对方显然发现了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施……施主?”

有风吹动万青殿的帷帘。

葭音连忙做了个“嘘”的手势,这小和尚也怪可爱,似乎意识惊动了殿内的三师兄,忙一捂嘴。

他压低了声音,不知为什么,话语竟有些结巴:“女、女施主,所来何事?”

葭音想了想,自己过来拜拜观音菩萨,也不算是一件坏事。

于是她将下午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同面前这位小和尚说了一遍。

镜心一张脸涨得通红,仍是结结巴巴:“好……贫僧要去同三、三师兄说,还望女施主稍等片刻。”

过了少时,小和尚满面红光地走过来,对她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女施主,我们三师兄请您进来。”

这一口一个“女施主”,唤得葭音很不自在。

她性子直爽,直接同他道:

“我叫葭音,你唤我阿音吧。不必再叫我女施主,我听不习惯。”

镜心点点头:“好,阿音施主。”

葭音:……

晚风有些烈,将素白的帷帐吹涌得如一泓潮水。她玉指纤纤,清缓挑开纱帘。

镜心一眼看见她指甲上染的蔻丹。

那般秾丽、鲜艳的红,覆在极素净的帘帐上,一红一白,很是惹眼。

他忍不住低声问道:“葭音姑娘,我们今天下午是不是在宫门前见过?”

一行僧人,伴着木鱼声和鱼肚白,于宫门前悠悠然而至。

古木,檀香,扑面而来的庄严肃穆,她与众人一齐垂眸。

葭音想了想:“也许是见过的。”

只是她只记得镜容了。

一想到这个人,她从心底里生了几分好奇之意。透过素白的帷帐,她能看见对方直挺的身脊。暖黄色的烛火轻微摇曳,在他的周遭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光。

葭音脑海中立马浮现一句诗:

清露鹤声远,碧云仙吹长。

这句诗,她曾听二姐姐唱过。当时觉得好听,便暗自背下来了。

镜心在一旁轻声唤道:“三师兄,女施主来了。”

佛子守着青灯,没有转身。

镜心便低声同她道:“阿音施主,我们三师兄正在护灯,不能接待您。”

她点点头,“无妨。”

只是——

方才一路走来,为了避开众人,她选了些曲折的小道,如今鞋底上沾了泥。

眼前佛门圣地,她想了想,还是要在这群和尚面前装一装对菩萨的敬畏之心的。

于是她扶着柱子弯身,水青色的裙裾如一朵莲花荡漾开。

镜心大惊失色:“阿音施主,您这是在做什么——”

在做什么?

在脱鞋。

少女不以为意:“院子里有些泥沾在鞋底上,我怕弄脏了大殿。”

葭音褪下鞋袜,水青色的裙尾有些长,轻轻垂覆在她的脚边,叫镜心一刻都不敢低头。

“阿音施主,这、这……”

小和尚的脸一路红到了脖子梗。

葭音掀开帘子,只身往殿里走。

镜心没法儿,只好小心翼翼地跟着她。

二人来到观音像前。

那是一樽硕大的观音像,莲花宝座,玉壶青枝。莲花台之前,有烛火灯台,氤氲的水雾同月光交织着,袅袅上升。

她的目光没有被那观音吸引住,反而停驻在镜容身上。

在这个位置,她只能看见那佛子的侧脸。他面容白皙,面色清平,根本未理睬她这个“不速之客”。

葭音屏住呼吸,只见着他俊美而清晰的轮廓被月光笼着,那眉睫极长,让月色在他眼下投落一片淡淡的阴影。

如玉雪沾花湿雾,似皎月清冷而升。

她从未见过这样俊美的佛子。

也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男人。

心跳刹然漏了一拍,葭音抿了抿唇,装作不经意地从他身上挪开目光。

心中想的却是:

这样好看的男人,为什么偏偏要出家、当了和尚呢?

一炷香灭,镜容这才睁开双眼,波澜不惊地望过来。

他知晓她的来意,神色很淡,不辨悲喜。

镜心仰起脸,看着面前那硕大的观音像,同她道:

“阿音施主,这就是您要看的观音像。”

燥热的清风,吹散了袅袅青烟。葭音歪着脑袋,看着面前的镶金石头。

“这就是观音像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啊。”

镜容凉飕飕看了她一眼。

吓得镜心赶忙扯了扯葭音的袖子,压低了声音:

“阿音施主,您莫这样说。我们三师兄,是全梵安寺最虔诚的佛子。”

这些话,在他面前说不得的。

“观世音菩萨观照世间悠悠疾苦,教化、救赎、超度众生。大慈与一切众生乐,大悲拔一切众生苦。六根通智,慈悲为怀。若有众生遭百千亿困厄、患难,适闻光世音菩萨名者,辄有解脱。”(1)

正说着,镜心双手合十,朝那樽观音像拜了一拜。

观音慈眉善目,一双眼似乎在注视着葭音。

她被小和尚灼灼的目光盯得没法儿,在对方强烈的期待下,于莲花宝座前奉上一炷香。

“菩萨在上,保佑葭音……顺利演完这场戏。”

如若她不站出来,怕是整个棠梨馆都要遭受灭顶之灾。

夜风拂过素白帷帐,葭音跟着镜心,来到侧殿。

他不像镜容那般无趣,反倒是话很多,带着葭音参观了万青殿,又上了好几炷香。

看着眼前的佛像,她脑海中无端浮现出镜容的身形。

清清肃肃,朗朗正正。

暗香游动,卷起一帷雪白的纱帐。

她一个人站在侧殿中。

周遭寂寥无人,镜心也先行告退,只留下她独自在侧殿参观。只是这小和尚离去之时,双颊之上莫名带了些红晕。

葭音没有细究。

她赤着脚,踩在冰冰凉凉的地面上。佛像前香烛未断,她捻了个手势,足尖儿一旋。